《希腊左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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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左巴-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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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他使人感到他是个善于指挥,又乐于负责的人。
  我把头伸到窗口,看见他那身材不匀称的大高个子站在三十多个瘦骨嶙峋、粗鲁、黝黑的细腰汉子中间。’他伸出一只有权威的手,发出简短而明确的话语。有一次,他看见一个年轻小伙子嘴里嘟嘟嚷嚷,走路踌躇不前,就抓住他的脖子。
  “你有什么要说的?”他吼道,“大声说。我不喜欢嘀嘀咕咕。干活就得高高兴兴。你要是不高兴,就上咖啡馆呆着去。”
  这时,霍顿斯太太出来了。头发蓬乱,面孔浮肿,没有涂抹脂粉,身穿一件肥大的脏衬衣,趿拉着一双挺长的旧拖鞋。她咳嗽,发出一种老歌女的沙哑咳嗽声,像驴叫似的。她停止脚步,用骄傲的神情朝左巴看去。她眼睛模糊了。她又咳了一声,好让他听见。然后扭着屁股,一摇一摆地在他旁边走过。她的宽大的袖子差一点就碰着他了。可是左巴连头都没有转。他从一个工人那里掰了一块大麦饼,并抓了一把油橄榄。

我只信左巴(4)
“走吧,小伙子们,”他喊道,“画十字。”
  他迈开大步,带领队伍朝山径直走去。
  我不在这里描述矿里的工作,因为这需要有耐心。而我正缺乏这种耐心。我们用芦苇、柳条和汽油桶在近海处建起一幢简易房。天刚亮,左巴就醒了。他拿起十字镐,比工人先到矿里,凿出一条通道,扔下镐,找到闪闪发亮的煤层,高兴得手舞足蹈。可是几天以后,矿脉消失了。左巴往地上一躺,抬起双腿,伸手向天做个嘲笑的动作。
  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他甚至不跟我商量。从头几天起,一切操心和责任就从我这里转到他那里。由他作出决定,由他执行,后果当然由我承担。而这样的安排使我们各得其所。因为我感到,这几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期。所以,总的算起来,我以低廉的代价买到了我的幸福。
  我的外祖父住在克里特的一个乡镇上。他每天晚上都提着灯笼绕村子转一遭,看看是否会偶然碰到外乡人,一遇到就把他带到家里,以丰盛的酒饭款待。然后,他坐在长沙发上,点上长管烟斗,急迫地对酒足饭饱的客人说:
  “说吧!”
  “说什么呀,穆斯托约尔伊老爹?”
  “你是干什么的?‘你是谁?你从哪儿采?你看见了哪些城市和哪些村镇,全都讲讲。好,说吧!”
  于是客人东拉西扯,杂乱无章、真真假假地说起来。我的外祖父抽着他的烟斗,安然坐在沙发上,听他讲述,跟他漫游。要是他喜欢这客人,就对他说:
  “明天你再呆—千天,别走了。你还没有讲完呢。”
  我外祖父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他:甚至连坎迪亚或力口尼亚郡没有去过。“去那里干什么?”他说,“坎迪亚人和加尼亚人常从这里经过。坎迪亚人和加尼亚人到我这里来。用得着我去吗?”
  我今天在这个克里特海滨延续我夕卜祖父的怪癖。我也像我外祖父一样打着灯笼找到了一位客人。我不让他走。我为他花费的比一顿晚饭贵得多,可这值得。,每天晚上干完活后我就等他。我让他坐在我对面,我们吃饭,这是他该付账的时候了。我对他说:
  “说吧!”我边抽烟斗,边听他说。这个客人探测了大地也探测了人的心灵。我听他讲话永不厌倦。
  “说啊,左巴,说啊!”
  只要他一张口,整个马其顿就在我和左巴之间的这块小小空间面前展现开来。它的山、森林、激流、非正规军、辛勤劳动的妇女和高大粗犷的男人;阿托斯山及山中的二十一所寺院;火药库和大屁股懒汉。左巴讲完他的僧侣故事,开怀大笑说:“老板,上帝保佑你不长骡子屁股,也不长僧人的肚子!”
  每天晚上,左巴领着我穿过希腊、保加利亚、君士坦丁堡。我闭上眼睛,就都看见了。他跑遍混乱、动荡的巴尔干半岛;他在惊愕中用一双时刻都睁着的小鹰眼,把一切都观察到了。我们认为司空见惯而漠不关心的事情,在左巴看来却是一个可十白的谜。他看见一女人走过,就目瞪口呆,停下脚步。
  “这是个什么奥秘?”他问道,“女人是什么?她为什么叫我们这样晕头转向?这是怎么回事儿,你给我说说。”无论是看到一个人、一棵花朵盛开的树还是一杯清水,他都同样惊奇地向自己发问。他对每天见到的每一件东西都好像是初次看到。
  昨天,我们在木板房前坐着。他喝了杯酒就惊慌地转过头采问我: “这红水是什么?跟我说说,老板。老根生枝,一串串酸珠子挂在枝上,过一段时间,太阳把它晒熟了,珠子就变得像蜜那样甜,人们管它叫葡萄。,压榨葡萄,挤出汁,放在桶里,让它自己发酵,到八月—卜五圣乔治酒神节那天打开盖,就成了酒!这是个什么样的奇迹!你喝了这红水,你的灵魂就高大起来。你的一身老骨头架子装不下它了。它向上帝挑战,这是什么东西,老板,你说说。” txt小说上传分享

我只信左巴(5)
我没有回答他,听左巴的谈话,我感觉到恢复了原始世界的纯真。每件退了颜色的日常事物,又呈现出它出自上帝之手时的原始光辉。水、女人、星星、面包,又回到它们最初的神秘渊源。神圣的旋风在空气中刮起。
  这就是我为什么每天晚上躺在海滨的鹅卵石上,急切地等待左巴到来。他沾满一身汗泥和煤灰,从地下深处钻出来,迈着大步冲下来,像一只硕大的老鼠。我从老远就猜出他这天的工作进行得怎样,是耷拉着脑袋还是昂起头来,甩着两只长胳膊。
  起初,我跟他一起去。我观察那些劳工。我努力走上一条新路,关心实际工作,了解、爱护在我手下工作的人,去体验我期望已久的不再与文字而与活人打交道的欢乐。我做了一些浪漫主义的计划:一旦褐煤开挖进展J顷利,就组织一个公社。我们所有的人都劳动,,一切都共同所有。我们大家吃一样的东西,穿十样的衣服,像兄弟、一样。我在心里创建一个新的宗教,为新生活播下种子……
  然而,我还没有决定是不是把计划告诉左巴。他看见我在劳工中间走来走去,询问,干预,而且总是站在工人一边,非常恼火。
  他皱着眉头说:
  “老板,你干吗不到夕卜面去转悠转悠,这么好的太阳。”
  而我呢,开始时坚持我的做法,不出去。我提问,闲谈,了解每一个工人的情况:养活几个孩子,有没有要出嫁的妹妹,残疾老人;他们的忧虑、病痛和苦恼。
  “不要这样去打听他们的事儿,老板。”左巴严肃地对我说,“你让他们说得心软了。你越是对他们同情,就越对我们的工作不利。你对他们什么都宽容……你得明白,这样下去,他们也得遭殃。老板严厉,工人们怕他,敬重他,他们就工作。要是老板软弱,他们就无所顾忌,磨洋工。你明白吗?”
  又一天晚上下工后,他把镐往木板房前一扔,显得情绪急躁。
  “喂,老板,”他大声说,“我请你别再掺和了。这倒好,我垒墙,你拆墙。你今天又跟他们讲了些什么?社会主义和一些废话!你是传教士还是资本家?你要做出选择。”
  可是怎么选择呢?我抱住的一个天真的愿望是把两者结合起来,寻求使不可消除的对立友善起来的综合方案。既赢得现世生活,又进入天国。此种想法由采已久,在我幼儿时期已萌生了。我还在学校时,就和我的那些最亲密的朋友组织了一个“兄弟友谊会”。这是我们自己给它起的名字。我们把房间锁起来,发誓将与不公平的邪恶战斗终身。当我们把手放在胸口上宣誓时,热泪滚滚流下。
  幼稚的理想!但愿听到这些而取笑的人遭殃!当我看到“兄弟友谊会”的会员一个个成了庸医、蹩脚律师、杂货商、两面派政客、雇佣记者时,我的心都碎了。大地的气候似乎是严酷、冷峻的,最珍贵的种子发不了芽,或被荆棘、荨麻所窒息。今天我看得清楚,而我还不理智。赞美上帝!我感到自己准备好投身到堂吉诃德式的冒险中去。
  星期日,我们两人像要去结婚的年轻人似的打扮了一番。我们刮胡子,换上干净的白衬衫,傍晚来到霍顿斯太太家。每逢星期天,她都为我们杀一只母鸡。我们三人又都围坐在一起吃喝。尔后,左巴把他的长手伸进这位柔情好客的女人的胸脯里,把它搂紧。夜幕降临,我们回到海滨。生活对我们来说显得单纯,又充满美好的意愿’,像霍顿斯太太那样,老了,但讨人喜欢而又殷勤好客。

我只信左巴(6)
有一个星期天,我们吃完丰盛的晚餐回来,我决定和左巴谈,把我的计划告诉他。他目瞪口呆,耐着性子听我说。他只是不时恼怒地摇摇头。我刚说出几个字,他酒醒了,头脑也清楚了。我一说完,他狠狠地揪下几根胡子。
  “让我给你提点意见,老板。”他说,“我觉得你思想不稳定,还不成熟。你多少岁了?”
  “三十五岁。”
  “啊!那就永远成熟不了啦。”
  他说完就放声大笑。我恼火了。
  “你不相信人吗,你?”我吼道。
  “别生气,老板。是啊,我什么都不信。要是我相信人的话,那我也就相信上帝,相信魔鬼了。这是一整套。那事情就给全弄乱了,老板,还给我惹来一大堆麻烦。”
  他沉默下来,脱下贝雷帽使劲搔头皮,又揪胡子,仿佛真要把它揪下来。他想说些什么又止住了,用眼角瞟了我一眼,又瞟一眼,决心说出来:
  “人是头畜生!”他用棍子猛敲石头大声喊道,“一头大畜生。对这事儿阁下你不懂得,对你采说好像一切都很容易,可是你得问问我。一头畜生,我跟你说!你对他狠,他尊敬你,怕你;你对他好,他就会挖掉你的眼睛。”
  “得保持距离,老板。别太给他们壮胆子,别跟他们说所有的人一律平等,人人享有同样的权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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