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男人的大胡子、两边翘起的胡髭,淌着大滴大滴的雨水。一股刺鼻的气味,从泥土、石头和草那里升起。我们浑身湿透,钻进贞洁咖啡馆肉铺。里面坐满了人。一些人玩纸牌,一些人高声谈论,仿佛他们从这山向那山互相呼喊。在最里边的一张小桌旁的大凳上,端坐着村里头面人物:穿着宽袖白衬衫的阿纳诺斯蒂老爹;马弗朗多尼,默不作声,表情严肃,吸着水烟筒,眼睛看地;小学教师,中年、干瘦、严肃、拄着一根粗拐棍,带着高傲的微笑,听刚从坎迪亚回来的一个长着长头发的巨人讲大城市的奇闻。咖啡馆老板站在他的柜台后面边听边笑,同时看着放在火上的一排咖啡壶。
阿纳诺斯蒂老爹一看见我们进去,就站起身来:
“请到这边来,同乡们。”他说,“斯发基亚诺尼库利正在给我们讲在坎迪亚的见闻。怪有趣的,请过来吧。”
他转身朝咖啡馆老板喊道:
“马诺拉基,来两杯拉吉酒。”
我们坐下。村野的牧人见到生人,缩了回去,不吭声了。
“那么说,尼库利队长,你也上剧院去了?”教师为了逗他说话问他,“你觉得那地方怎么样?” 。。
年轻人跟我来(4)
斯发基亚诺尼库利伸出一只大手,拿起酒杯,把酒一口喝下去,壮起胆子来。
“戏院我怎么会不去?”他大声说,“我当然去了。我老是听人说,柯托浦利①这个,柯托浦利那个。于是,一天晚上我画了十字说,我一定要去那里,我也要去看看她。”
“那么你看到了什么呢,我的朋友?”阿纳诺斯蒂老爹问,“接着说。”
“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电没有看见,我向你发誓。听人家说过剧院,以为一定很有趣。其实一点儿趣也没有。我后悔花了冤枉钱。那是一座很大的咖啡馆,圆圆的,像一个大羊圈,里面挤满了人,摆满了椅子、蜡烛台。我晕头转向,眼睛模糊了,什么也看不见。‘天哪,’我心里说,‘准有人在这里给我施了魔法。我得溜走。’这时候,一个姑娘像只鹊鸽似的蹦蹦跳跳朝我走采,拽住我的手。‘喂,’我对她喊道,‘你要把我拽到哪儿去?’可是她当做没听见,一直拽着我走。然后回过头来对我说:“坐下!”我坐下了。到处都是人:前面、后面、左边、右边、房顶上。我心想,我准得憋死。我要死啦。这里没有空气!我转身问坐在我旁边的人:‘朋友,那些名角儿她们从哪儿出来?”那里,从里面出采。’他边说,边给我指指一块幕布。
① 柯托浦利(KotopouH),希腊著名女演员,名字和希腊文母鸡一词谐音。
“一点儿不假!先是铃响了。幕布拉开。柯托浦利出来了。其实,柯托浦利,她是个女人,一个地地道道的女人嘛!她摇摇摆摆从这里走到那里,扭过来,扭过去。后来大家看够了,拍起手来,她就从台上走掉。”
村民们捧腹大笑。斯发基亚诺尼库利坐立不安,觉得难为情。他朝门口转过身去。
“下雨了!”为了改换话碴儿,他说。
大家都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在这时候,一个把黑裙子撩到膝盖、头发披在肩上的女人跑着从那里经过。她肌肉丰满,线条起伏,衣服紧贴身子,更显露出结实而妩媚撩人的体态。我暗吃一惊,真是一头猛兽!我心想。我觉得她轻柔而危险,是个男人的吞噬者。
女人一下子转过头来,朝咖啡馆里投以短暂的炯炯目光。
“圣母玛丽亚!”一个坐在玻璃窗旁、刚长出茸毛胡须的年轻人咕哝了一声。
“该死的婊子!”乡警曼诺拉卡斯吼叫,“你给男人点上火,烧起采就不管了。”
靠窗坐着的年轻人低声唱起来,开始缓慢而犹豫,逐渐声音变得沙哑:
寡妇的枕头有木瓜香。
我闻到了,再也睡不着。
“住嘴!”马弗朗多尼挥动他正抽着的水烟筒的管子喊道。
年轻人不吭声了。一个老头朝乡警曼诺拉卡斯欠身:
“瞧,你舅舅生气了,”他低声说,“若是落在他手里的话,他会把那可怜的女人剁成肉酱。愿上帝保佑她!”
“哎,老安德鲁里,”曼诺拉卡斯说,“我猜你准跟寡妇凑合上了。你还是教堂执事呢,不害臊?”
“啊,不!我跟你再说一遍:愿上帝保佑她。你大概还没有看到我们村里近采生的孩子呢?他们像天使那么美丽。你能跟我说这是为什么吗?这是寡妇的功劳!她可以说是全村的情妇:你熄了灯,你想像着怀里搂着的不是你的老婆,而是那寡妇。瞧,就是因为这缘故,我们村里才生了这么多漂亮的娃娃。”
老安德鲁里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
“夹她的大腿该多美啊!嗨!我要是二十岁,像马弗朗多尼的儿子巴弗利一样,该多好啊!”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年轻人跟我来(5)
“现在我们就会看见她往回跑了。”有人笑着说。
他们朝门外看去。外边大雨滂沱。雨水倾注在石子上。闪电不时划破长空。看见寡妇走过而惊呆了的左巴再也按捺不住,招呼了我——下:
“雨不下了,老板,”他说,“我们走吧!”
门口出现一个男孩,光着脚,头发蓬乱,一双大眼睛露出惊慌的神色。圣像画师们就是这样画的洗礼的约翰,饥饿和祈祷使他的眼睛大得出奇。
“米米杜,你好!”几个人笑着大声说。
哪个村都有个傻子。没有也要生造出一个采供人取乐。米米杜就是这村的傻子。
“乡亲们,”他带着女人气结结巴巴地说,“苏莫丽娜寡妇的母羊丢了。谁找到,她就酬谢五公升酒。”
“滚开,”老马弗朗多尼吼道,“滚开!”
米米杜吓坏了,蜷缩到靠近门的角落里。
“坐下,米米杜。来喝一杯拉吉酒暖和暖和。”阿纳诺斯蒂老爹可怜他说,“要是没有个傻子,我们村成啥样儿呢。”
一个长着一双淡蓝色眼睛的孱弱青年,气喘吁吁,头发贴在额头上,水直往下淌,出现在门口:
“喂,巴弗利!”曼诺拉卡斯喊道,“喂,小老表,进来吧!”
马弗朗多尼转身去看他的儿子,皱起眉头。
“这就是我的儿子?没出息的东西。”他心想,“这鬼东西像谁?我真恨不得抓住他的脖子把他提起来。像扔章鱼似的把他甩在地上。”
左巴像热锅上的蚂蚁。寡妇把他的头脑烧热。他再也坐不住了。
“我们走口巴,老板。走吧!”他在我耳边再三说,“里面把人憋死了。”
他仿佛觉得云已散开,太阳又出来了。
他掉过头去,装做若无其事似的问咖啡馆老板:
“这寡妇是谁?”’
“一匹母马。”康杜马诺利奥答道。
他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眼睛朝正注视着地面的马弗朗多尼望去。
“一匹母马,”他重复说,“我们别谈她吧,免得遭罪。”
马弗朗多尼站起身来,把水烟筒的管子绕上。
“对不起,”他说,“我要回家了。来,巴弗利,跟我走。”
他带着他的儿子,两人很快在雨中消失。曼诺拉卡斯站起身,跟在他们后面走了。
康杜马诺利奥坐到马弗朗多尼的椅子上。
“可怜的马弗朗多尼,他气死了。”他小声说,以免邻桌的人听到,“他家里出了倒霉透顶的事儿。昨天,我亲耳听到巴弗利对他说,‘要是她不嫁给我,我就自杀。’可是她,这婊子不喜欢他。她管他叫‘毛孩子’。”
“我们走吧,”左巴听到说寡妇的事就越发激动,又说道。
公鸡打起鸣来。雨下小了。
“走口巴。”我站起身说。
米米杜一下子从角落里站起来,跟在我们后面。
石子发光。门被雨水浇淋后变成黑色。几个小老太婆手挎提篮,出来捡蜗牛。
米米杜走到我旁边,用胳膊肘儿碰了碰我:
“给我一枝烟吧,老板,”他说,“这会让你爱情交上好运。”
我递给了他烟。他伸出被太阳晒黑了的瘦手,又说:
“还得借个火!”
我给他点了火。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再让烟从鼻孔喷出,眼睛眯缝着。
“美得像个帕夏!”他低声说。
“你到哪里去?”
“寡妇园子里。她说过,要是我给她的母牛做广告,她就给我吃的。”
我们快步走着。日出云散。全村洗涤一新,笑逐颜开。 “你喜欢那寡妇吗,米米杜?”左巴淌着口水问他。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年轻人跟我来(6)
米米杜格格地笑:
“我为什么不喜欢她呢?我不也是从那阴沟里出来的吗,嗯?”
“从阴沟?”我吃了一惊,“米米杜,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那还用说,女人的肚子呗。”
我为之愕然。心想,只有莎士比亚在他最有灵感的时刻,才能为描绘分娩这个奥秘找到一个如此赤裸裸的写实主义词语。我看了看米米杜。他的眼睛大而无神,有点斜视。
“你的日子是怎么过的,米米杜?”
“你想我是怎么过的?像个帕夏!早晨醒来,吃一块面包,然后去干活。杂活儿,不论哪里,不论什么活儿。替人办事,运肥料,拾粪,用我的竿子钓鱼。我住在婶子哭丧婆雷妮奥家里。兴许你认识她,大家都认识她。而且还有人给她照过相。到了晚上,我回到家里,喝一碗汤,再喝一点酒。要是没有酒,我就喝水。老天爷 的水,喝足了,喝得肚子像鼓似的。然后,晚安!”
“那你不想结婚吗,米米杜?”
“我?我不是傻瓜!你这上头是怎么想的?让我把烦恼事全背上吗?老婆需要的是鞋子!我到哪儿去找鞋子?瞧,我就光着脚走路。”
“你没有鞋子吗?”
“怎么会没有?就是我婶子雷妮奥从去年死了的一个家伙的脚上扒下的那双。可我只是到复活节到教堂里和盯着神父看的时候才穿上。然后脱下来,挂在脖子上回家。”
“那么你在世界上最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