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起身背着手,做望天状,似乎陷入了回忆中,继而长叹了一口气:“但大当家的,确实是英雄。”
姚金山本是流放北疆的死囚,据说是在家乡时杀了人,却没人知道他为何杀人。
当时朝廷押送了数百苦力——其中有死囚、还有被强征的民夫——到北疆修筑长城抵挡孟商部族。
哪知刚过了雁水河渡口,还没到河北草原,就遇见了一支百余人的孟商部族刀兵劫路。原来就在这群苦力过雁水河的三天前,河北草原已经是孟商部族的地方了,雍朝驻守河北草原的五万精兵,全军覆没。
押送官员吓得撇下这群苦力就跑。
孟商部族见雍朝人就杀。
等这群苦力再次逃过雁水河渡口的时候,只剩下不足百人了。
往南走,是雍朝北边最后的关隘雁回三关,关上的人,必然不会给他们开关,说不定还会当他们是孟商部族的细作,在关上射箭杀了他们了事。
往北走,是孟商部族刀兵。
这时候,姚金山站了出来,拎着一把不知道是哪户逃难人家丢下的砍柴刀,大喊一声:“拼了。”
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一拼。
这一拼,真的拼出了一条血路。
雁水河自落雁山而出,流向东北,而落雁山的山脉,则是向东南去,一山一水中间,夹着一处山势平缓,易守难攻的地方。
姚金山就是带着这群苦力,一路借地势躲藏,逃到了这里。
孟商族刀兵全军覆没,这群苦力只活了三个人。
就是如今姚家寨的大当家姚金山、二当家孟传宗和三当家刘大,三个人扯旗起了姚家寨的时候,只剩下一把断了刃的砍柴刀和一个铁笊篱。
还有从孟商部族刀兵那里夺来的两把半孟刀。
时年雍朝倒数第三个老皇帝还活着,六十多的老头,宠得一个十七岁的贵妃无法无天的。
和落雁山姚家匪寨一同送到老皇帝案头的,还有一份孟商部族夺了河北平原的奏折。
老皇帝扫了一眼奏折,拍案而起:
“竟然敢有人在朕的地盘拉大旗起义!这日子没法过了!速速给我去剿匪!”
至于孟商部族屠城劫掠?
老皇帝没提。
五万大军,由一个只会咬文嚼字的酸书生带着,浩浩荡荡地到了姚家寨。
至于期间领军的书生如何折辱君中将士的故事,此处略去十万字。
总之等朝廷的剿匪大军到了落雁山,只剩下五千来人了。
故事听到这儿,姚秀花觉得这个数一定是错了。
“杜叔叔,你记错了。”姚秀花靠在丫头的肩上,提醒道。
杜仲继续捏着他的八字胡,继续淡定地说:“没记错,因为我就是那时军中的将领之一。”
姚秀花:“……”
总之,在落雁山上,迎来了杜仲和一千多无家可归宁愿落草为寇的全副武装的战士。
杜仲的故事说得极慢,孩子们听得很开心。只不过年纪尚小的他们,只听了个热闹,见杜仲示意说已经讲完了,就都跳起来,连蹦带跳地跑去玩了。
也有人招呼秀花,但看见秀花一脸闷闷的,只以为是她身体刚好不舒服,就自己先跑了。
而姚秀花的心智是二十五岁的成年人,这个故事只让她觉得沉重和难过。
“杜叔叔,”姚秀花沉默了很久,才抬头问,“那,你知道我娘么?”
杜仲看看她,也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地说:“你娘亲……”
在杜仲投奔姚家寨的一个月后,姚金山就带回了一个脸上有烧伤、跛了一条的女人,姚金山叫她“玉妹”,就是姚秀花的母亲。
当时大夫说,玉妹活不过一年。
可是玉妹却在姚金山的照顾下,又活了六年光阴,直到怀了姚秀花。
再后来,姚秀花出生了,玉妹却一命呜呼。
“那,我娘为什么会被烧伤?”姚秀花问。
杜仲犹豫了一下,才说:“你爹并没有说,只不过我见她的手上,有马蹄形的伤痕。”
“马蹄形的伤痕?什么意思?”姚秀花并不懂。
杜仲摇摇头:“你爹爹并不肯说,我也不知道猜得是否真切。只是西岭一代的乡间,会给鬼上身的人烫上马蹄形的印记,寓意万马踩踏小鬼不安,甚至还会烧死……”
说着,杜仲看向秀花:“前几天你生病的时候,也有人提要给你驱邪……唉,若不是当初真的以为你要去了,大家也不会想这个注意,毕竟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你爹爹最讨厌邪魔上身之说……”
此刻,秀花低着头,杜仲看不清她的表情,以为她是听到了母亲的事情,心中难过,便出言安慰:“秀花,你也去无需难过,你娘她……很好,你好了,她就会很好……”
“嗯,我知道。”姚秀花依旧低着头,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
姚秀花搞不清楚,此刻流泪,是因为原主对于父母经历的痛心还是因为自己对这些事的同情。
“爹爹他,”秀花声音有些嘶哑,声音也极低,“真的是大英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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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做一个全新的秀花
山上的时光过得慢悠悠的,起码对于现在的秀花来说,真的很慢,尤其是姚家寨这种远离世事的地方。
在缠着姚金山练了三天的武艺之后,秀花再不出房间,赖在床上,只说要和杜仲学写字,念书。
姚金山是个惯孩子的父亲,见女儿一听练武就眉毛眼睛全皱在一起,只是赖在床上不肯动,便哈哈一笑,当真将秀花托付给杜仲,自己则去忙寨务去了。
重任在肩的杜仲来连八字胡都闪着探究的精光。只是秀花一直正襟危坐,与杜仲以前看过的对学识如饥似渴的秀才没什么区别,才慢慢打消了疑惑。
而且,秀花并不是真的爱读书,而是喜欢听故事,尤其是历史掌故,山川地理,仿佛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
杜仲这才打消了疑惑——以前的秀花也爱听这些故事——现在的秀花只是提的问题更多了一点,问的也多是孩子气问题,偶有一二闪光之句,还是在和丫头玩笑时提出的。
就说嘛,世间哪儿有什么精魅鬼怪。
疑心既然没了,杜仲就无所顾忌了,他本是当年雍朝的文武双状元,有儒将之称,对世间事有独到的见解,如今见秀花喜欢,索性就都说给她听,也不管秀花和丫头是否理解。
这让秀花有些感慨。
对于胸有丘壑的杜仲来说,落草为寇,蜗居姚家寨,不但屈才,而且寂寞。
终于有一天,秀花在杜仲讲先雍朝太宗善用文武平定四海,至四方来朝故事的时候,感慨了一句:“杜叔叔如果活在太宗那时候,肯定也会被太宗重用的。”
杜仲闻言,眼神中有了一瞬间的落寞,旋即笑道:“虽则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然读书之人,既然明了事理,那么宁抱残躯山间死,也不可助残暴之人,祸乱天下。”
这句话让秀花很受感动,但是见自己的一句话让杜仲的心思沉重起来,就觉得过意不去,忙道:“我懂了,等我和杜叔叔学会了认字,和爹爹学好武艺,就要和当家的们一样,保护寨子里的人。”
杜仲是生性豁达之人,方才消沉只因秀花之言感怀己身,如今听秀花说,当即爽朗一笑:“秀花有好志向,不过你爹爹比我强了许多。”
秀花不由愣了一下:“可是爹爹说,杜叔叔是最聪明的人。”
杜仲摇头道:“也只是空有聪明,而你爹爹…秀花,你要记住,于乱世中找一桃源静地苟且比揭竿而起要难,而能保住一方安静永为桃源之地,则是难上加难。”
杜仲这句话,让秀花的心没来由地一阵剧痛。
脑海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响起——
“吾立此寨,只为换得一处安宁,如今寨毁人亡,我姚金山绝不苟活!”
恍惚间,有一个不那么清晰的人影,似乎一身带血,提刀向高高在上的一个人蹒跚而去。
先是蹒跚,再是跛足,再是跌倒在地,爬动而行,不肯停下。
周围兵甲之士如嘲弄般轰笑,时不时将手中的刀剑砍向那人……
秀花知道,这是那个红衣女将的记忆,只是不知道,她是否亲眼看到了这一幕。
“秀花?你怎么了?”一边的丫头首先发现了秀花的异样,她拉住秀花的手,发现她在打冷颤,忙惊呼,“杜叔叔,你快看秀花!”
“没事”秀花忙回握丫头的手,抬头笑看杜仲,“我爹爹,真是大英雄。”
这是她第二次在杜仲眼前如此说。
杜仲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却不说破,只是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秀花。
秀花避开了他的眼神,对仍然担心自己的秀花笑言:“没事儿,就是坐久了有些冷,丫头我们把手炉点上吧,我记得爹爹买过的,却忘记放在哪儿了。”
丫头歪着头看了看她,叫她眼圈虽红了却笑颜如常,才安心,忙和秀花一起忙着去翻柜子找手炉。
杜仲看着忙做一团的两个小女孩儿,沉默不语。
***
秀花每日不是听杜仲说故事,就是窝在屋子里练字,有时姚金山想带她去练武,她就各种耍赖不肯去,只是拿自己写的大字给姚金山献宝。
姚金山只当她爱读书,也不逼着她练武,只是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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