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本已经走过了客栈门口,却又退了回来,抬头看看那匾额。
守在门口的店小二本就是个精细人,瞧这汉子背着包袱,想来是要住店的,忙过来打恭道:“客官是要住店?”
那汉子粗着声音,操持着雁北的西面才会有的口音,道:“店家,你这店名叫啥名字?”
店小二忙抬头,指着那匾额道:“小店名叫客至福来,客官是要住店?”
“哎哟,倒是好名字么,你这店一晚上几个子么?”
店小二听这话,便知道这汉子囊中不富裕,笑道:“有通铺有单间,通铺一晚上十五个子儿,单间贵些,一晚上四十个子儿。”
那汉子抹抹嘴,又问:“给吃的么?”
“通铺没有,单间的话,小店每早送一个馒头。若是再要天地玄黄这种上了等的房间,另有其他吃食。”
那汉子听罢,提了提包袱,道:“那俺要单间,现在可以住不?”
“当然可以,客官里面请,里面请!”店小二忙殷勤招呼着。
那汉子跨过门槛儿刚要进去,谁知却和刚吃完饭出来的两个人撞在了一处。
等店小二回头看见时,那汉子已经从跳了起来,拉着二人中的一个就道:“你干啥子么?不看路的?你看看我的衣服,哎!你看看我的衣服,这都破的了。”
撞人的那两个人倒是一身织锦的衣服,年纪都是五十来岁。
店小二却认得这二人。那白胖的是胭脂铺的莫掌柜,那下巴上长了痦子的,则是包子铺的王掌柜的。
只见这两个掌柜的都是一脸的莫名,也不知道怎的,就撞上了这个人。
那汉子却不依不饶,只是抓着那莫掌柜,高声道:“哎,你说说你为啥要撞我?我这好好的走路,招你惹你了?”
那莫、王两个掌柜,本就是做小本生意的老实人,从不与人结怨。如今莫掌柜的被这汉子拉着,也只能一遍遍作揖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
可那汉子不肯,只是拉着那莫掌柜的道:“咋个误会了?误会我你撞我?”
店小二忙上前打圆场,对着那汉子道:“客官莫要如此,这只有一扇门,来来往往的都是客,有个不小心,也是有的,还望客官见谅,见谅。”
可那汉子却不肯,只是道:“你们欺负我是外乡是不是?是不是?!”
那店小二没想到这人竟是无赖之徒,心中不免疑惑此人是来碰瓷的,偶尔眼睛一撇,却见秀花错身进了店,耳后的朱砂痣那样明显。
店小二见她回来,后面也无跟着的人,也不知道心中打的什么主意,脸上却不显,只是对着那汉子道:“客官,这也都是无心的,既然您的衣服破了,那……”说着,店小二对着莫掌柜的使了个眼色,道,“就让莫掌柜的赔你一件衣服好了。”
那汉子听说,却蹦了起来,怒道:“谁莫不是为了件衣服嘛?俺就是看你们像是欺负外乡人!”
那莫掌柜的连忙拱手道:“兄台误会,当真是误会,在下刚才只是喝了些酒,到门口被风一吹,脚下才会不稳,并非有意,抱歉,抱歉。”
那汉子听他这么说,倒乐了:“这么说,你喜欢喝酒?俺也喜欢喝酒,”说着,松开莫掌柜的,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既然如此,俺也不说啥了,就当误会好了。”
那莫、王两个掌柜的本也以为是遇上碰瓷的了,哪知这汉子也如此痛快,不免有些意外,正愣神之间,那汉子却对店小二说:“店家,还等什么?带俺去俺的房间呀!”
店小二也是有一时间的错愕,才满脸堆笑道:“是,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看来也只是一个普通跑江湖的人,方才也不过是敏感些罢了。店小二想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而店旁的扇子摊上,也有一个人,一直默默关注客栈门口的情况,见人都进了去,就随便买了一把富贵花开的团扇,向着雁北王府的方向去了。
***
而此时,被店小二认定已经回了客栈的秀花,正躲在空相庵后面树林中,一棵茂密的树上,观察着空相庵的情况。
只能说,真是天助我秀花呀!秀花心里是这么想着,脸上也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今早的大雨,竟然将空相庵西面的围墙,还有几间屋舍冲垮了。
因为这是雁北王府的家庵,所以外面有不少雁北王的亲兵守护,平常日子,想进去也困难。
然而今天,因为围墙和屋舍垮塌,所以许多亲兵都来修屋子砌墙了,于是守卫明显松懈了许多。
上山的时候,秀花也认真留意了一下山上的情况。
许是因为此处有雁北王亲兵的缘故,是以并没有看见萧伯浩的眼线。
想来萧大公子还是忌惮他亲爹几分的。
当然,也可能他的眼线,就在这些亲兵之中,秀花想。
不过现在对于秀花来说,最重要的问题是,搞清楚萧二夫人住在哪儿。
景灏和齐锦都没来过雁北王府这个隐秘的庵堂,所以压根儿就不知道萧二夫人的所在。
真是一群不靠谱的人,秀花想着,藏在树叶之后,看着庵堂中来来往往,穿着僧袍的,或带发或已经受戒的姑子们,暗自计算萧二夫人的住处。
正算着,秀花突然看见一个七八岁上下的小女孩儿,悄悄地绕过了守卫和尼众,踩着围墙上凹凸不平的砖块,从东北角爬墙翻了出来。
秀花不再看那庵中的情况,而是细细观察那个小女孩儿。
只见女孩儿番强出来之后,却在跳下围墙的时候,不慎跌了一跤。
但她倒也没哭,只是起身,嘟着嘴拍了拍僧袍上的污泥,就蹦蹦跳跳进了树丛。
看看年纪,再看看那模样,秀花几乎断定,这个就是萧仲轩的女儿,那个可怜的萧家嫡出小姐。
***
秀花见那女孩儿在林中乱转,时而玩玩泥巴,时而拿出沙包踢一阵子,还要不时提防守卫与庵中的动静,不免觉得即可爱又可怜。
出了那王府高门,她没有那些规矩的桎梏,也算幸运;可是明明出身名门,却只能在这里守着青灯古佛,甚至连个玩伴都没有,却也可怜。
不过这位大小姐肯出来,倒是省了她的事情。
想着,秀花轻轻从树上跳下。
只是在落地的时候故意弄出了点儿响动。
本在用树枝捅蚁洞的女孩儿听见声音,立刻看向秀花的方向。
她本以为自己偷跑出来玩被人发现了,谁知竟是一个陌生人从树上跳了下来,这让她不由一惊,将树枝扔掉,站了起来,却见秀花笑着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知怎的,女孩儿就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像是坏人,可是出于戒备,她虽然没叫,却像侧面挪了好多步,拉开了与秀花的距离。
秀花弯下腰,小声道:“小妹妹别怕,我方才在树上睡觉,却听见有人来了,这才醒过来的。”
女孩儿咬着唇,侧头看着她,也学着她,小声问:“那你为什么要在树上睡觉?”
“因为……”秀花一时也没想到理由,只得急中生智,笑道,“因为姐姐的帽子,刚才被风挂到树上去了。”
女孩儿听她这么说,不由睁大了眼睛,天真道:“你是姐姐?”
秀花连忙笑着让女孩儿看她的耳朵,笑道:“看,我是姐姐,穿成这样,只是为了方便。”
女孩儿的戒备之心松懈了很多,问道:“那姐姐找到你的帽子了么?”
秀花只能继续瞎扯道:“哦,我好容易爬上树,谁知又一阵风吹过来,把那帽子又吹到山下去了,我也懒得下来,就在树上睡了。”
如此胡扯的话是从自己口中说出的,秀花自己都觉得有些脸红。
现在的自己,简直就是在欺骗眼前这个天真小女孩儿纯洁的心灵嘛,罪过,罪过!
谁知,小女孩儿竟然信了,笑道:“爬树是很难的,如果是我爬上了这么高的树,肯定也不想下来了。”
秀花用轻咳掩盖了自己的尴尬,点头赞同道:“是呀,真不想下来了……对了,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诺儿,一诺千金的诺。”诺儿笑道。
秀花慢步走过去,在诺儿身前蹲下,笑问:“诺儿,那你怎么就一个人在这儿?你的爹娘呢?”
“爹爹出去打仗了,娘亲就在前面的庵里面。”诺儿指了指空相庵,笑道。
“你娘,住在庵堂里?”秀花试探着问。
诺儿点点头:“我娘说,要给爹爹祈福,爹爹在外面征战,很辛苦的。”
诺儿天真的话,却让秀花鼻头不由地一酸。
这真不知是真情,还是孽缘。
秀花抬手轻轻拂过诺儿懵懂不知愁怨的脸庞,又问:“那,你知道你爹爹是谁么?”
诺儿疑惑道:“爹爹就是爹爹呀,大姐姐为什么这么问?”
秀花笑道:“我是说,你知道你爹娘的名字么?”
诺儿皱着眉想了想,先是摇头,再是点头:“爹爹就是爹爹,娘亲就是娘亲呀……哦,爹爹叫娘亲,卿君,不过娘亲不喜欢爹爹这么叫她……而且……”她皱着鼻子,低声道,“娘亲也不喜欢爹爹来看她。”
卿君……
十年前,萧二公子入雁回关为质子的时候,说“卿君待我很好”;
十年后,雁北已经是萧家的天下,那个在他艰难时“待他很好”的卿君,却过得一点儿都不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