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脉- 第102部分

　　有轻工说，梁子，弯管机是咱们提出来，咱们设计的，你和王赫跑成的，机子出来，怎么没咱们的事儿啦？

　　有轻工说，吕凯，太他妈畜生了！

　　有轻工说，梁子，你得找赵总经理说一说呀！

　　有轻工说，这就好比，咱们费了老劲的姑娘，收拾打扮好了，彩礼也花了，让人家给娶走了！

　　有轻工说，太他妈窝囊啦！

　　赵齐梁没有说话。王赫进来了。说，嚷嚷啥呢？谁窝囊呀！眼看搂进被窝的姑娘，让人家娶走了，能怪人家吕凯？是咱自己窝囊！

　　王赫到赵齐梁面前，一把从床上揪起他来，说，梁子，我一直觉着你是个人物。我现在真看透了，你球都不是！

　　他一把把赵齐梁搡回到床上。大家静看着赵齐梁的反应。他起身，说，该上工了。弯管问题解决了，有劲儿使到工程上去。拿起安全帽要出门。

　　王赫挡住他，说，这事儿不能就这么完了。

　　其他几人也嚷嚷，说，你得找你爸！你得找赵总说说！

　　赵齐梁出了宿舍。就看见了赵国瑞、韩大龙几个在说话。赵国瑞叫赵齐梁，说，梁子。

　　赵齐梁说，爸。

　　赵国瑞对韩大龙几个说，你们先说着。又对赵齐梁说，走，到我办公室去。

　　赵齐梁跟了赵国瑞走。到办公室，赵国瑞坐下来，说，你妈要回来了。

　　赵齐梁说，嗯，我知道。

　　赵国瑞说，给你妹打电话了？

　　赵齐梁说，打了。

　　赵国瑞说，你姥姥呢？

　　赵国瑞说，打了。

　　赵国瑞说，一直想跟你说说话，你看这工程上。弯管的问题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总算解决了，我才透了口气。梁子，不要怨爸爸。

　　赵齐梁抱了希望，看着赵国瑞。他以为赵国瑞要说弯管机的设计。说，爸……

　　赵国瑞却说，我知道，你和吕凯是同学，他到了技术上，当了副科长。你还是工人，你心里有怨气。

　　赵齐梁失望，说，我挺好。

　　赵国瑞说，这话，搁谁都不相信！对你转干部的事儿，你妈说我几回了。可你得干出成绩来呀！你是我的儿子，我是总经理，我平白无故提拔你，别人会怎么说？！

　　赵齐梁说，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就走了。

　　赵国瑞生气，说，你！你给我坐下！我不说了，你有啥话要对我说，你说！

　　赵齐梁看着赵国瑞，良久，说，弯管机是吕凯设计的？

　　赵国瑞说，不是他，不是他们技术科，还能是谁？梁子，你要谦虚一些，多看人家的优点，向人家多学习，不要一天趾高气扬的！

　　赵齐梁说，好了，我不说了。

　　赵国瑞说，我知道，大青山施工方案，你提出打隧道的建议被否定，到现在，对人家吕凯还耿耿于怀！

　　赵齐梁说，是的，到现在，我还坚持我的观点！

　　赵国瑞生气，说，你看你！什么态度！你妈说我不跟你交流，我怎么跟你交流！

　　赵齐梁说，是呀，你希望听到我对你的奉承，盼望的是我对你的顺从，想看到的是对你的恭敬。我做不到！爸爸，你听不得不同意见，荣誉和地位，已经成了你的精神枷锁！

　　赵齐梁说完，起身。

　　赵国瑞激愤，他喝道，你给我坐下！

　　赵齐梁走了。

　　赵国瑞愤愤地说，我喜欢奉承、顺从、恭敬，听不得不同意见。荒唐！那是我吗？

　　赵齐梁又出现在门口，说，你放心，我既然干上了这个工程，就要承担一份责任。我父亲不是说吗，一个男人，活得要有份量。

　　赵齐梁再次消失，赵国瑞怔怔地看着屋门。他说，我父亲，他父亲？梁栋！

　　傍晚，赵齐梁在山坡上吹黑管，吕凯走过来。他靠近赵齐梁坐下来。赵齐梁继续吹，吕凯默默地听。赵齐梁停了下来。吕凯把一沓钱递给他。说，一万，赵总奖励设计人员的。

　　赵齐梁说，整一万？

　　吕凯说，嗯。

　　赵齐梁说，这么说，你的天良还没有完全泯灭，还剩了点自知之明，承认自己一点都没有参与设计。

　　吕凯说，咱们是同学，你要理解我。我需要这些，我现在是副科长，而且是技术科。我二十七岁了。

　　赵齐梁说，我知道。

　　吕凯说，你干的是工人，不需要职称，我需要。评职称，是需要技术成果的。

　　赵齐梁说，哦。升职也需要业绩。

　　吕凯说，不管你看不起我，讽刺我，我都不在意。你帮帮我。我感激你，梁子。

　　吕凯走了。他的背身融入到暮色中。赵齐梁看着，心里真说不清什么滋味。

　　夜里，赵齐梁回到宿舍，灯已经关了，大家都睡下了。赵齐梁拉开灯，说，大家起来！

　　王赫说，你有病呀？干嘛？跟你梦游去呀？

　　赵齐梁把一万块钱拿出来，说，这是赵总经理，给参加冷弯管机设计人员发的奖金。凡参加者都有。赵总经理表扬大家。

　　赵齐梁把钱扔到桌子上，说，根据自己的贡献大小，自己拿吧。

　　有人提议，说，梁子，你拿大头儿，剩下的，你就看着给大伙儿分吧。

　　赵齐梁说，我拿大头儿？要不是王赫去找孙敏，联系上机械厂，咱哥们儿不是白忙乎呀！

　　王赫说，梁子，你身上是真不舒服了！弟兄们，给他按摩按摩！

　　大家笑着闹着上来，就把赵齐梁拽胳膊扯腿的拎起来，墩到床铺上。

　　满屋一派热闹气象。

　　严浩在办公室里，秘书送来了报纸，他随手翻，看到了头版占整个版面的大块文章：聚焦大动脉系列报道之五　　钢铁铸就的壮丽人生　——记中国石油长虹管道公司总经理赵国瑞。

　　严浩笑了。他读着，电话响了，是齐彤打来的。他在家里，手里也拿着这张报纸。

　　齐彤说，严浩，忙哪。报纸看到了吧？

　　严浩说，你说的是国瑞吧。我正看呢。

　　齐彤说，钢铁铸就的壮丽人生！我看他赵国瑞有点飘飘然了，该敲打敲打他了！

　　严浩说，有些记者，就瞎写吧。

　　齐彤说，不！恐怕是有人吹喇叭，抬轿子。虚妄！浮夸！这可不是咱们搞石油的，应该有的作风呀！

　　严浩说，我最近要下去。到国瑞的工地去看看。

　　齐彤说，收拾他，狠狠收拾，不讲客气！这种浮躁、虚夸风气，绝不能助长，蔓延！发现苗头就要掐灭，掐死！

　　严浩说，好的，齐老师。

　　齐彤和严浩在客厅通电话，秦淑云从卧室出来，她拿起报纸看。齐彤和严浩的话说完了，她说，有句话在我心里憋了20多年，就没说。

　　齐彤要回书房去继续写书，就说，那就再憋20年。

　　秦淑云就不乐意，说，我能把自己个儿憋成骨灰，就怕他赵国瑞，看，憋不住了吧！

　　齐彤说，啥事儿这么严重？给你十分钟时间，不够，二十分钟也行。老太婆，够慷慨了，我剩下的日子，可是按钟点，按分秒计划的。

　　齐彤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写书上，七十六岁的年龄，要完成计划八十万字的作品，所以惜时如金争分夺秒。

　　秦淑云说，他要跟咱雯晖好，当初我就不同意，原因是啥？说他是大学生，毕竟是山里来的，骨头里是农民。有点成功，有点成就，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齐彤说，你这就不讲唯物论，不讲辩证法了！事物都有两个方面，都是发展变化的。

　　齐彤动不动就激动，秦淑云不想让他更激动，就及时撤退。说，好好，你别激动，我就这么一说，我就认定赵国瑞不会有大出息。所以，他们的那个小梅，我也不认！

　　就撤退回了自己的屋子。

　　但是齐彤已经激动起来，老伴儿这么一说，他更激动。他说，你这是什么话呀？你态度根本就是错误的！新中国的石油事业，是从我们这代开始的；而中国现代化的石油工业，不就是从改革开放，从国瑞他们开始的吗？这报纸上说的，事实部分还是比较准确的！

　　秦淑云从屋里出来，说，小富即安，小胜即燥。我说的是历史文化积淀。

　　秦淑云这么一说，齐彤就不说话了，就觉着问题更严重。他抓起电话来要给赵国瑞打，想想不妥，又打给严浩。

　　他说，这篇文章反映出来的，绝不是赵国瑞个人的问题，是领导干部中存在的比较普遍的问题。有了点小成就就摇头摆尾，沾沾自喜；有了点小功劳就觉着为党为国家为人民作出了多么巨大的贡献，就有了资本，下一步呢？就不可磨灭了，无与伦比了，就该摆谱了，就该讨价还价了，老子天下第一了！这种人还少吗？

　　他还说，从国际能源大格局上看，中国现代石油工业才在起步阶段，初级阶段，前现代阶段。今后的路子还很长，要干的大事儿多了去了，干大事要有大胸襟，大肚量，大气派。啥事儿都禁不住回头看，咱们回头看看，搞陕气进京，八百多公里，当时觉着宏伟得不得了。一比西气东输工程，算啥呀！再往前说，咱们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一条四千多公里管线，距离油气管网化的大目标，不就是一根蜘蛛线嘛！

　　他又说，钢铁铸就，闹不好就成了杨花柳絮！壮丽人生，再膨胀就成了垃圾人生！

　　他叮咛：绝不能让他昏昏然，飘飘然！

　　他嘱咐：要狠狠地警告他，严厉地敲打他！

　　他又叮咛：不顾及他的脸皮，不顾及他的自尊！

　　他又嘱咐：让他猛醒！

　　就这么一气跟严浩说完，他还有话要跟秦淑云说，他说，舒云，有句话在我肚里也快憋二十年了，我得说说。

　　秦淑云说，你别说，我不听。

　　齐彤说，就五分钟。

　　秦淑云说，小梅你愿认你去认，我不认！别领到家里来，我不给她当姥姥！

　　齐彤说，明年她就要考大学了。什么样的恨，能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