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子们许是发泄够了,房间里微微一静,随即又是一片嗤笑、嘲讽声。
“不过……《武备志》所疏漏的,正和种地有关,并且,和这黄金菜也有关;”李彦抬头看着众才子,笑容淡定自信。
“种地?还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难道阁下以为,要让一堆农民去辽东打仗,谁种地好谁当将军?”钟轩摇了摇手上的折扇,不屑地笑道。
“哈哈,用农民去打仗,真是好笑,”才子们都抢着附和,生怕落在别人后面。
李彦微微一笑,无视卖弄的钟轩,对面色不虞的茅元仪道:“茅公子,敢问行军作战,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茅元仪想要通过李彦的关系见到徐光启,对钟轩及众才子的举动早已不满,闻言眼睛一亮,大笑说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三娃说得果然有理。”
“呃!”钟轩和众才子都是噎住了,没想到茅元仪会赞同李彦,而这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家也都是知道的,反驳不得。
众才子们顿时一个个像木雕一般,涂了粉的白净脸色隐隐透出猪肝红,偏偏又无法发作,钟轩更是张了张嘴,尴尬地别过头去。
谭元春和钟轩的哥哥钟惺交好,又见王修微多看了李彦两眼,隐隐有些妒意,沉吟说道:“若是谭某没有记错,止生的《武备志》中,军资乘部分对屯田开矿、粮饷供应、人马医护都有论及,却不仅仅是粮草了。”
这话明着捧茅元仪,暗里却贬低李彦,众才子们立马再度活跃起来,钟轩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止生果然是大才,思虑周详,不像有的人,只知道种地。”
茅元仪神色颇为自得,连连摆手,笑着道:“茅某愚钝,不过是多看多问多想而已,三娃若是有心得,还请教我。”
在众人嘲讽、讥诮的目光中,李彦微微笑着:“茅兄当知打仗打的是什么,除了练兵、韬略,后勤辎重最为紧要,而粮食又是重中之重,特别在北方边塞,在辽东更是如此。”
“北方用兵,粮草糜费,大多要从南方发运,不仅周转困难,耗时费力,也容易被敌人利用。”
李彦不懂兵事,但在现代看多了帝王戏、小说,知道里面打仗时经常提到后勤的重要,加上自己的观点阐发了一番,也说得头头是道。
茅元仪很快明白李彦话里的意思,郑重地点了点头:“不错,如今熊大人经略辽东,提出修边筑堡、以守为战,其关键便是粮食。只是北方苦寒,又多荒地,少人口,屯垦不易,三娃可有对策?”
才子们见茅元仪和李彦开始谈论兵事,都甚觉无趣,他们读的是圣贤书,做的八股文,平日谈说诗词,附庸风雅,哪里会管兵事。
何况有明一代,文重武轻,才子们倒是连茅元仪也一同鄙视起来,只是对方身份不同,也不好明着争辩,便自顾着和身旁的女伎调笑吃酒。
钟轩和谭元春也有些不满,偏偏对兵事不太了解,想要去讨好杨宛、王微两位佳人,却见其中一位颦着眉头,幽怨的目光不停在茅元仪、李彦身上打转;另一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露出倾听的神色,显然焦点都不在他们身上,让这两位才子更加不爽。
钟轩眉头一皱,撇嘴说道:“他一个种地的,能有什么办法?”
李彦笑了笑,将手中黑乎乎还沾着泥巴的甘薯往桌上一放:“谁说没有办法?这就是办法!”
李彦不理会找茬的钟轩,笑着对茅元仪道:“茅兄想必也知道,徐大人曾经在直沽垦荒,目的便是为了解决南粮北运和边塞用粮,在下今日来此,也是为了这件事。”
“哦!”茅元仪眼前一亮,疑惑问道:“却不知这妓院和军粮有何关系?”
“李公子许是想让军士们吃上黄金菜吧!”杨宛如掩口轻笑,风情万种地瞥了李彦一眼。
李彦有处女情结,对杨宛如这种美则美矣,却混迹***场中的女子自然没有好感,淡淡看了她一眼,又掠过清雅的王修微,倒是被她凝神倾听的专注模样引得心中一动。
李彦笑了笑,将甘薯放回竹篮:“这个嘛,暂时还不能说,等茅兄做了徐大人的幕僚,自然知晓。”
“全靠三娃成全,”茅元仪大喜,连忙举起酒杯敬了敬李彦,顾不上追问军粮与妓院、黄金菜到底有何关系。
钟轩却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嗤嗤冷笑:“黄金菜?就这其丑无比的玩意?”
杨宛如不忿李彦对她的忽视,也伸出素白细嫩的手指指了指竹篮里黑乎乎的地瓜,娇声嗔道:“这卖相也确实太丑了点。”
李彦瞥了眼搔首弄姿的杨宛如:“在下以为,皮囊不过是身外物,关键还得看内在,若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又有何用?”
又伸手指着甘薯:“它们虽然难看,胸中却有锦绣,待我烹饪出来,诸位一尝便知。”
杨宛脸色一变,狠狠地白了李彦一眼,这话明说甘薯,未尝不是在讽刺她。
王修微眸光流转,轻柔笑道:“奴家久居江南,却不曾听过此物,李公子这样说,倒是期待得很。”
王修微意态淡然,是确实好奇,钟轩却借着话头讥诮道:“我等都未听说黄金菜,这恐怕是你这个喇唬胡扯的吧?”
第一卷 番薯香
第十九回 海外
李彦淡淡看了钟轩一眼:“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钟公子可知道山外有山,海的那边也有广袤不下于大明的陆地?这黄金菜便是来自海外,你不知道也很正常。”
“你说我孤陋寡闻?”钟轩顿时大怒:“你一个种地的,又去过什么地方?”
李彦淡淡笑道:“好教你知道,在日本、琉球的东面,是一望无垠的太平洋,大洋彼岸,就是美洲大陆,而我说的这两种作物,就是从美洲漂洋过海而来,传到广东琼州,正德皇帝曾经尝过,并钦封为黄金菜。”
钟轩、谭元春出身湖广,在座的才子多是北直隶人,对远在南方的琼州自然非常陌生,见李彦说得有模有样,尽皆沉默,无法反驳。
“哪里有什么美洲,你难道去过?”钟轩大声质疑道。
李彦将一只空碗倒扣在桌面上,指点着道:“美洲在太平洋东岸,大西洋西岸,其极北之地终年飘雪,和大明奴儿干都司北端只隔着一道狭窄的海峡,遥遥相望。南方气候炎热,降水丰富,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热带丛林,生长着各种植物,譬如花生、甘薯、玉米、马铃薯、番茄等等……”
李彦洋洋洒洒地讲起美洲的地理和风土人情,听得茅元仪啧啧称奇,那些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才子们都是闻所未闻,虽心有不甘,却听得入神。
杨宛如、王修微更是大开眼界,美目中异彩连连,目眩神迷。
不得不说,这两个女子都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世尤物,杨宛如刻意流露的成熟媚态,还有王修微那种出尘的淡雅,都会让男人忍不住心动。
谭元春、钟轩的脸色都逐渐难看起来,他们平日和茅元仪一样,喜欢走南闯北,到处游玩,原以为自己见识已经够广的了。可是在李彦这个农夫面前,竟然完全不值一提,钟轩也再说不出质疑的话来。
“李公子,这美洲大陆丰富多彩堪比我大明,他们也有琴棋书画否?”一个好奇的声音传来,李彦闻声看去,却是那个淡雅的王修微,眼中闪过丝丝惊奇,似乎对这些地方很是向往。
李彦微笑颔首:“美洲大陆的文化虽与大明不同,却也有它的灿烂之处。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到了满刺加、印度洋、大食,后来西洋人不甘寂寞,也扬帆出海,却无意中漂到渺无人烟的美洲……”
李彦说起美洲的历史,起初还很淡然,说着说着就不免感到遗憾,想当初郑和大航海领先西方上百年,谁知道一个禁海,渐渐就落到后面,到了明清易代,更是不进反退,才有了以后的百年屈辱。
想到这些,李彦的声音不禁变的抑扬顿挫,隐隐有金石之音。
杨宛如妙目凝视,又是好奇又是迷惑:这个种地的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
王修微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认真听着,不时轻轻颔首,越听越是神往。
钟轩却越看越不是滋味,突然嗤笑道:“原来是不通教化的蛮夷之邦,能有什么好东西?”
李彦一听这话,顿时勃然大怒:“蛮夷之邦?我华夏若人人如你这般不学无术、自以为是,将来就要被这些蛮夷亡国亡种。教化?你倒是去辽东,好好教化教化建奴,让他们不要挑起战事。”
钟轩脸色发白,指着李彦怒道:“你、你说我不学无术?”
“说的就是你,”李彦狠狠瞪了回去。
“你知道勾股定理不?知道人为什么生病,植物如何生长,生铁怎样炼钢不?知道弹道、摩擦、风阻、氧化、冰河气候不?”李彦一叠声问得钟轩哑口无言。
“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只知道弄几首艳词小曲,喝喝花酒,吹吹牛皮,自以为是正道,却不知道‘道’是怎样的,更不知其所以然,这不是不学无术,什么才是不学无术?”李彦站了起来,伸手指了指满屋子目瞪口呆的才子,慷慨激昂地说道。
不知道是被李彦突然的爆发吓住了,还是在反思刚才这席话,满屋子的才子们都端坐桌前,过得半天,竟无人反应过来。
钟轩首当其冲,气得浑身发抖,也伸手指着李彦:“你、你……什么炼钢,那是铁匠的事,我等读圣,践行大道,岂可沉湎奇巧淫技?”
“奇巧淫技?”李彦忍不住哈哈大笑,抓起一只瓷碗举在空中:“钟公子既然说起道,在下便要请教,这瓷土烧成瓷是何道理?温度如何,原料配比如何?又是何道理?”
“嘭”地一声,李彦狠狠将瓷碗砸在地上,将众人吓了一跳:“又请问,这瓷碗摔落,为何会破碎,这又是什么道理?”
“不知道吧?”李彦转了个身,冷冷扫过众才子:“你们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与奇巧淫技有关?古人云‘格物致知’、‘穷天理’,这万事万物的道理,你们又明白多少呢?依我看,诗词文章不过小道,这才是大道。”
李彦这最后一句,说的甚是嚣张,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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