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不错,可也不能杀人,”石柱子抬头看了李彦一眼,又将目光转到旁边:“就算他们将东西抢走,官府……官府也会给咱们讨回公道的,可是现在……现在你们杀了人……”
“官府呢?我们是杀了人,可官府的人在哪里?”李彦相信,如果今天让闻香教和王兴得了手,他休想讨回什么公道。
虽然事后看来,当时情况下也可以有很多种选择,比如石柱子后来采用的,以驱散为主,但若是没有前面血淋淋的长枪刺杀,一二十人想驱散上百人,也是不可能的。
何况那种情形下,也全然由不得自己,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伤害二丫。
“王法不外乎权势,”李彦冷冷笑道:“闻香教聚众闹事,图谋造反,我们不过是自卫。”
“不可!”石柱子豁然抬头,他明白李彦是想用这个理由来脱罪:“你知不知道,这个罪名是要株连九族的!会死很多人的!”
李彦手上端着半碗酒,悬在面前,酒液不断从碗的两边洒出,他突然发现自己已心如铁石,一片冰凉:“难道,让我们死?”
李彦冰冷的目光缓缓从石柱子、宋大牛、包有才、郑书、夏二狗、崔石头等人的脸上扫过:“现在死了六个人,还有两个生命垂危……”
李彦缓缓闭上眼睛,死掉六个,最多是八个,他们这边只要找些人出去承担,最多也就是砍掉八个脑袋,再抓上一些,最多最多涉及这二三十人,这二三十个家庭。
但要说闻香教造反,罪名一旦成立,昨日那近百人都会被株连,甚至可能牵连数以十万计的闻香教教徒。
我该怎么做?李彦不想死,但因为自己要活下去,牵连这么多人,他良心上过不去。
“你不能这么做!不能这么做……”石柱子咬破了嘴唇,梦呓般喃喃低语:“我去,人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关你屁事,是他们要来抢东西。”宋大牛扔掉酒碗,伸手抓住锅里的羊腿,扯下一块肉来塞进口中,似乎感觉不到烫一般。
李彦心里挣扎着,一会儿想就这么死掉算了,说不定还能回去现代,依然做他无忧无虑的宅男;一会又想到如果真的死了呢?他不甘心啊,再说他知道历史的发展,能够给中华民族带来不同的命运,他的价值比那些愚昧的教民高得多!
但却总有一个声音在那里大声告诉他:借口!你就是怕死!你这是污蔑!你是杀人犯、阴谋家!
“罪名怎么定,是官府的事情吧!”李彦将碗中仅剩的一点点酒倒进口中,无力地说道。
“劫财之行,九成九无罪,”郑书紧紧捏着手指,依然面无表情。
“闻香教势大,非谋逆不能动其根本。”
“聚众之行,孤证不立,九成九定不得谋逆!”郑书又道。
第二卷 创锁记
第四十六回 人命值几个钱
“这么说,不管如何,咱也是扳不倒闻香教,只能自个去死了?”李彦突然笑了笑,竟然感到一阵轻松。
“人总是要死的,关键怎么死才值,”郑书淡淡说道。
李彦抬头看了郑书一眼,这句话听上去很耳熟,有着浓厚的哲学味道。
“人市上的小丫头,三四两银子一个;大些的,会做女工、饭菜,能值七八两;模样儿俊俏的,卖给闻香楼做妓女,十一二两……”
李彦疑惑地看着郑书,难道这就是他说的“死的价值”?
“有人命如草芥,有人富贵如天,人与人贵贱不同……”郑书的声音听上去不带一丝感情,好像真的是在讨论某种货物。
“如果房子失火,要将值钱的东西抢出来,不值钱的烧就烧了,还能再买!这样才划算!”
石柱子眼睛渐渐睁圆,似乎难以置信地瞪着郑书,突然大声吼道:“可人不是东西,人死不能复生……”
“人和东西一样,也有他的价值,”郑书依然低着头,让人看不到他的脸上的表情,不过他的声音,却终于有了些微难以觉察的颤抖。
“没有三娃,我郑书活着,便是让自己活着,一天五文钱买几个馒头,一年最多二两银子,再活三十年,这三十年值银六十两;你们这些长工金贵些,一年四五两工钱银子养家,自个吃上四五两银子,干上三十年也就是三百两,再做点杂活,这辈子最多也就值五百两。”
李彦不知道郑书为什么说这些,听上去非常别扭,但不得不说,他这种算法很有道理。
“不对的,人有父母要孝敬,有妻儿需照顾,这不是银钱能买的!”石柱子像受伤的头狼,愤怒地瞪着郑书,恨不得扑上去厮打一般。
李彦有些摸不着头绪:“你们吵啥,就算我想赔钱,他们也不会接受吧?”
郑书抬起头,毫不示弱地与石柱子对视,跳动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明灭不定:“若是没有三娃,你连自己的肚子也填不饱,又如何孝敬父母,照顾妻儿?”
“我……”石柱子抬起手臂指着郑书,又无力地垂了下去,口中喃喃吟道:“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
“东家对我有恩,柱子不做那忘恩负义的人,人是我杀的,让官府来砍我的头,”石柱子突然抬起头,大声说道。
“东家,柱子死以后,请帮忙照顾柱子的家人。柱子活着,也就让他们过了这几天好日子;柱子死了,家人有东家照顾,一定会过得更好,柱子九泉之下,当以为死得其所,死而无憾!”
“说什么呢!”李彦愣了愣,终于明白石柱子和郑书一唱一和,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是想从长工中推出几个替罪羊,从而保下他李彦。
“三娃,你死了,我们便会与从前一样,过着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甚至养活不了自己与家人;你活着,就算我们死了,我们的家人也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郑书低下头,扳着手指说道。
“何况,若是东家被定罪,我们这些下人,又怎能例外呢?”
不得不说,郑书和石柱子这出戏演得很成功,留下的长工、家丁与李家靠得比较近,脸上不由露出思考的神色。
“死便死了,东家,二狗的家人也托你照顾了!”夏二狗扔掉手上的酒碗,和宋大牛一样,将手伸进滚开的汤锅中,撕下一块羊肉啃了起来。
“都别说了!”李彦也扔掉酒碗站了起来,如果说牺牲一些不认识的人,就算良心不安,他还有些心动,但让身边这些活生生的人为他顶罪,他是完全无法接受。
“我不会让你们给我顶罪,如果有什么事,我李彦一力承担!”李彦看到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目光彷徨而又充满期待。
“我与你们说过,跟着我就能过上好日子,有付出就有收获,这个付出不包括生命,起码现在不需要!”
李彦微微一笑:“这件事,我会处理,大家都会没事的。”
“东家……”
石柱子还想要说什么,但被李彦伸手打断:“不用说了,现在大家都吃点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明天还有很多事需要做。”
李彦知道郑书和石柱子的想法,以闻香教的影响力,想反咬一口,说对方造反或抢劫,很难成功,毕竟影响力太大。
那么李家就必须承担杀人的后果,最好就是推出几个替罪羊,死保李彦,如果李彦能搬出徐光启这座靠山,加上死的大多是些普通教民,或许就能保下来。
但是李彦却知道他和徐光启并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李家没罪,徐光启或许还能帮忙,如果有罪,那个道德感强烈的老头绝对不会帮忙。
没有这层关系作为凭籍,郑书和石柱子李代桃僵的策略便无法成功,摆在李彦面前的也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和闻香教死磕到底。
听了李彦的话,众人都是微微松了口,没有人不想活着,哪怕活得并不好,他们看向李彦的目光,也变得不太一样,有感激、有期待,还有不舍。
郑书与石柱子相互看了一眼,都低头不语,表情有些沉重,但目光中也多了些别的东西。
清冷的夜空一弯新月如钩,夜凉似水,让留守的人都去睡觉以后,李彦与石柱子他们又围着火堆商量应对之策。
包有才一直都比较沉寂,游走人群之中插科打诨、打探消息,他很擅长,但今天的事明显已经超出他的思考能力,直到李彦让他尽可能详细地讲述闻香教的情况,他才开始慢慢活跃起来。
郑书与石柱子已经明白李彦的打算,那就是与闻香教死磕到底,都觉得希望非常渺茫,不明白李彦为何会做出这个选择,苦劝无果,也只好尽力出些主意,回答李彦提出的一些疑问。
直到东方天色发白,村中响起鸡鸣,李彦也渐渐有了思路,才回去叫醒二丫,离开庄园,回到小直沽的家中。
二丫睡了一觉,似乎恢复不少,虽然笑容有些沉重,总归还是恢复了微笑,让李彦放心不少。
不顾二丫的反对,李彦亲自下厨烹制早餐,做了几样别致的菜式点心,选了些装进食盒,正要出门,便听有人呼叫:“三娃,你可在家!”
第二卷 创锁记
第四十七回 拜访徐光启
“元望兄,你怎么来了!”李彦看到来人竟然是夏熙,不禁有些意外,连忙迎进家中。
夏熙顾不得客套:“三娃,我带了夏伯过来,你快点跟他走吧,天津不能留了。”
夏熙的意外出现,让李彦多少有些感动,但他这个时候离开,就要放弃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还要丢下包有才他们。
“兄长盛情,小弟感激不尽,不过此事结果如何,尚言之过早,”李彦笑了笑,将夏熙请进屋子:“兄长想必还来不及吃过早饭,不妨尝尝小弟做的这些新鲜玩意。”
夏熙愣了愣,想不到李彦一个少年,居然比他还沉得住气,不禁苦笑摇头:“贤弟啊,愚兄算是服了你,这时候还吃得下饭,你可知道,那魏大有今日一早便去见了闻香教在天津的总传头余国忠。愚兄出来的时候,正巧看到他们前往天津兵备道的官署,那按察副使贾大人的夫人,可也是闻香教的信徒。”
“兄长莫要担心,小弟这就要去见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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