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锋,冲向自己的死亡。
男孩腰间悬挂着精致的小型火铳,老人曾经见过那种武器发射,就像是怒龙吐火。他身上的甲胄是锡兰的传国甲胄,地位虽然尊崇,却是几百年历史的旧物,根本不可能挡住那种武器的一击。
锡兰王并不想杀死那个男孩,他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他只是要逼男孩扣动扳机。
可就在这个时候,另一柄利刃忽然切开了侧方的火焰,那是一柄直剑,泛着堂堂正正的青光。那是一柄来夏国的剑,唯有大夏的工匠才能铸造那种精美的武器。
夏国派人来了么?夏国终于派人来了么?这世上能够对抗翡冷翠的,能够对抗那些铁傀儡的,只有大夏!锡兰王惊喜地看向侧方。
只有绝世的好剑手才能刺出那样的快剑,一往无前,把全部的胜利希望都赌在顷刻之间!那个身影快到锡兰王的老眼无法分辨,男孩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抽出那柄危险的火铳。
事实上男孩根本没动,他仍旧端坐在那里,十指交叉,眼睛里闪过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
刺客的身影在王座前生生地停住,那柄狭长的剑只差不到两尺就能刺穿男孩的胸膛,但他连一寸也推进不了了。一只狰狞的铁手抓住了他的剑,另一只铁手洞穿了他的心脏。
那个黑影是从王座背后闪出来的,它笼罩在浓密的白色蒸汽中,看不清完整形态,但那超过两米的巨大身躯仍然带着巨大的威慑力。
铁傀儡!西方人的铁傀儡!就是这种东西葬送了锡兰无数的年轻人,它们在战场上穿梭,鲜血在浓密的蒸汽中花一样怒放,那场面美得令人惊叹,却又哀痛得令人无法呼吸。
“泰伦特!”锡兰王痛苦得高呼。
铁傀儡扬手把泰伦特扔了出去,尖利的铁爪中残留着一团跳动的血肉,那是泰伦特的心脏。
刺出那一剑的并非大夏派来的刺客,而是泰伦特,锡兰王最钟爱却也最失望的学生,泰伦特英俊、聪明又善良,是不亚于博格德尔的好剑手,偏偏遇事犹豫不决。所以锡兰王才把那柄夏国的剑送给了泰伦特,鼓励他用那柄剑斩断自己的犹豫。可一向温顺得令人失望的泰伦特竟然违反了他的命令,尾随他悄悄来到这里,在绝对正确的时刻发动了绝对正确的刺杀。
只差一点泰伦特就能手刃敌军的领袖,如果铁傀儡没有藏在王座背后的话。
铁傀儡丢下泰伦特的心脏,微微下蹲,一米半长的弧形利刃握在手中,分明是要发动下一击把锡兰王的心脏也刺穿。
可男孩挥手制止了它。铁傀儡幽深的眼孔中流过森冷的紫光,锋利的长刀回到了背后的挂架上。它转过身,站在了男孩的背后,它的四肢关节处喷涌出浓密的蒸汽,将自身的形态隐没在雾气中。
“泰伦特!泰伦特!你为什么不服从我命令!你这个傻孩子!”锡兰王丢下蛇形刃,抱紧泰伦特大哭。
这是他最失望的学生,却又是他最钟爱的学生,勇敢如博格德尔、沉稳如阿莫斯、聪敏如科尔查,都是锡兰王的好学生,可泰伦特是那么善良和忧伤啊,就像你孩子中最孤独的那个。
“我已经斩断了我的犹豫啦,”奄奄一息的泰伦特躺在锡兰王的怀抱中,“我早就想誓死跟随您…可我不敢说…你给我的剑…我用它斩断了自己的犹豫…”
“您说您有个好女儿,还缺一个好儿子…我一直努力…不想让您失望…虽然我不是您的儿子。”泰伦特的眼睛清澈明亮,“这次我让您满意了么?”
“满意,你们都是我的好学生,我们各奔前程,肩负这个国家的未来。”锡兰王强忍着微笑。
“王…我觉得很冷…”泰伦特轻声说。他当然会冷,因为他的血液就要流干了,他的胸膛里已经没有了心脏。
“别怕,别怕,”锡兰王紧紧地抱着这个孩子,轻声念诵着课堂上的话,“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泰伦特在他的怀抱里完成了最后的呼吸,也许是误以为自己回到了课堂中,聆听着来自夏国的哲理,所以他苍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男孩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像一尊无暇的雕塑那样,在火光中熠熠生辉,却没有丝毫表情。他的血似乎是冰的,连烈火都无法加热。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锡兰王猛地抬起头来,用嘶哑的声音冲着男孩大吼,“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是率兽而食人也!”
男孩的眼中掠过了一丝孤单和一丝嘲讽,“您是想说我在率兽食人么?我哪里有资格率兽食人呢?残暴的野兽是这个世界本身啊,我们每个人都在等着被吞噬的那一天。”
他站起身来,穿越燃烧的殿堂向外走去,用歌吟般的声音说,“每颗戴上王冠的头颅,都该有被砍下的觉悟。”
铁傀儡带着蒸汽逼近锡兰王,锋利的铁手上留下泰伦特的血液,漆黑的眼孔中流溢着深紫色的微光。
圣历1884年春,锡兰战争爆发,同年秋天,锡兰战争结束。
拜占庭帝国的大军彻底摧毁了这个位于东西方之间的千年古国,经过宗教审判,锡兰王被长矛钉死在十字架上,从此锡兰国从世界的版图上被抹掉了。
锡兰国的保护国,东方的究极强国夏国因此而震怒,向整个西方宣战。由此历史上影响深远的“创龙战争”爆发,平静了整整一百年的伊鲁伯世界重新被战火点燃。
第一章 深渊般的少年
第一章 深渊般的少年
圣历1888年春,高文共和国,马斯顿小城。月桂花盛开的季节,满城飘香。
午后,伯塞公学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靠在爬满常青藤的墙边闲聊,风吹起女孩们的裙摆,像是一朵朵蓝色的风信子。
伯塞公学是这座小城中唯一的贵族学园,也是一座神学院,有数百年的历史。在信奉弥赛亚圣教的国家中,神职人员的地位高高在上,遇到尊贵的红衣主教,连贵族都得鞠躬行礼,所以贵族人家的孩子都以接受神学教育为荣。
“安妮安妮,你想好要在仲夏夜庆典上穿什么裙子了么?”两个女孩靠在饮水泉边聊着天。
“我做了一件六两重的素纱舞裙,搭配你见过的那双银色高跟鞋和那串月光石的项链,怎么样?”名叫安妮的漂亮女孩拎着校服裙角轻盈地转圈,好像她已经穿上了那件轻盈的舞裙,在万千瞩目下出场。
“喔!六两重的素纱裙子?得是东方产的蝉翼纱才能那么轻吧?”另一个女孩吃境地瞪大眼睛,“听说如今翡冷翠最流行的裙子就是蝉翼纱做的轻裙!”
“裁缝说那条裙子穿着去参加翡冷翠的顶级舞会也不是问题!”安妮扬起精致的眉宇但压低了声音,“要不要晚上来我家,我给你看看那条裙子?可别叫苏姗和沙亚娜知道,她们总是跟我学着穿衣服!”
如今刚刚四月份,女孩们已经开始讨论仲夏夜庆典上的裙子了,可见马斯顿的慢节奏,整年下来也没几件大事。
马斯顿以温泉闻名,早在罗马帝国的时代,这里就是皇家的温泉行宫,每年夏天皇帝都会携带大批贵族和女眷驾临马斯顿泡温泉。几百年过去了,马斯顿依然保持着当年的慢节奏,靠温泉旅游和种植月桂、郁金香为生。
“西泽尔!西泽尔!谁看见西泽尔了?”吼声忽如其来,惊起了无花果树上午睡的鸟儿。戴着圆片眼镜的年轻修女跑着穿过走廊,修女服的袍脚左右翻飞。
“中午好啊艾诺娅嬷嬷,找西泽尔么?”靠在墙边的男生摸摸帽檐冲修女行礼。
“你们谁看见西泽尔了?”艾诺娅修女神色焦急,而且似乎气得不轻。
作为神学院,伯塞公学的教师半数都是神职人员,艾诺娅修女是六年级的主任,管理着几十个贵族子弟,其中最让她头痛的就是西泽尔。
用她自己的话说,“给那孩子当老师对我来说只有一件好处,那就是我会更快地上天堂!”
今天是牧师资格考试的日子。男生在伯塞公学耗上六年的时光,为的就是一纸牧师资格证书。此前的一周里,图书馆里彻夜亮着灯,学生们埋头苦读,为牧师资格考试备战,唯有西泽尔缺席。
他总是这样,我行我素,游走在校规的边缘,好些次都面临被开除出校的惩罚,可最终校长检索校规,发现他还差那么一步才够格被开除,就这样这孩子一直在伯塞公学里混到了今天。
好在他的成绩相当不错,分明没看见他练琴,可在钢琴考试中他随手就弹出了复杂的《辉煌协奏曲》初章,连那位挑剔的钢琴课老师德尼修女也不得不给他满分,平时也不见他阅读诗集,可诗歌考试的时候他花了半个小时就写出了三首中规中矩的十四行诗,没有争议地成为全年级第一名。艾诺娅想这孩子也许是对牧师资格考试早有准备,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但临到开考西泽尔都没出现,主持考试的罗曼神父勃然大怒,几乎想当场取消他的考试资格。
通不过牧师资格考试的结果就是肄业,艾诺娅可不希望自己手下出现肄业的学生。她费尽口舌劝说神父将考试稍微延后,自己满校园地寻找西泽尔。
“西泽尔的话,去下城区的赌场找找吧,他应该正挤在一群下等人里赌钱呢!”一名男生说。
“赌场?”艾诺娅一愣。
“嬷嬷您还不知道么?西泽尔最近研究赌博研究得很入迷哦。”另一名男生笑,“大概是觉得牧师这条路不好混,准备转行去当职业赌徒吧?”
“西泽尔能当牧师么?嬷嬷您没搞错吧?哪里见过魔鬼去侍奉神的呢?”有人起哄说。
“这这这这…真是邪恶的行径!”艾诺娅气得浑身颤抖。
马斯顿是一座山城,位置较高的城区是“上城区”,环境优雅,市政厅、歌剧院、教堂都位于这里;山下的镇子被称为“下城区”,那里街道狭窄污水横流,赌场、妓院、屠宰场和仓库都在那里;上下城区由一条窄轨铁路相连。
前几天学校的厨师去山下的镇子采办食物,带回消息说有穿着伯塞公学校服的男孩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