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断臂正往大腿上爬,一边撕扯羊毛和肌肉。琼恩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他大叫
一声,连忙用剑尖把脚上的手指撬开,然后把那东西丢掉。断臂在地上蠕动,手指不
断开开阖阖。
尸体蹒跚着向他逼近。它一滴血都没流,虽然少了一只手,脸也被几乎劈成两
半,但它好像毫无知觉。琼恩把长剑举在面前。“不要过来!”他命令,声音刺耳。“玉
米!”乌鸦尖叫,“玉米!玉米!”地上那条断臂正从裂开的衣袖里钻出来,宛如一
条生了五个黑头的白蛇。白灵挥爪一攫,张口咬住断臂,立即传来指骨碎裂的声音。
琼恩朝尸体的脖子砍下,感觉剑锋深深陷了进去。
奥瑟的尸体冲过来,把他撞倒在地。
琼恩的肩胛骨碰到翻倒的书桌,登时痛得喘不过气。剑在哪里?剑到哪儿去了?
他竟然弄丢了那把天杀的剑!琼恩张口欲喊,尸鬼却将黑色的手指塞进他嘴里。
他一边噎气,一边想把手推开,但尸体实在太重,鬼手硬是朝他喉咙深处钻,冷得像
冰,令他窒息。那张尸脸紧贴他的脸,遮住了整个世界。那对眼睛覆满诡异的冰霜,
闪着非人的蓝光。琼恩用指甲扒它冰冷的肌肉,踢它的腿,试着用嘴巴咬,用手捶,
试着呼吸……
突然间尸体的重量消失,喉咙上的手指也被扯开。琼恩惟一能做的就只有翻
身,拼命呕吐,不断发抖。
原来是白灵再度攻击。他看着冰原狼的利齿咬进尸鬼的内脏,又撕又扯。他就
这么意识模糊地看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自己该把剑找到……
……回身看见浑身赤裸,刚从睡梦中惊醒,还很虚弱的莫尔蒙司令,提着一盏
油灯站在过道。那条被咬得稀烂,又少了指头的断臂正在地板上猛烈摆动,蠕动着
朝他爬去。
琼恩想要大喊,却没了声音。他踉跄地站起来,一脚把断臂踢开,伸手从熊老手
中抢过油灯。只见灯焰晃动,险些就要熄灭。“烧啊!”乌鸦哇哇大叫,“烧啊!烧啊!
烧啊!”
琼恩在原地忙乱转圈,瞥见先前从窗户扯下的帘幕,便两手握住灯,朝那一团
布缦掷去。金属油灯落地,玻璃罩应声碎裂,灯油溅洒出来,窗帘立刻轰地一声,
燃起熊熊烈焰。扑面而来的热气比琼恩尝过的任何一个吻都来得甜美。“白灵广
他叫道。
冰原狼从那正挣扎着爬起的尸鬼身上猛地一扭,抽身跳开。黑色的液体自死尸
腹部的大裂口缓缓流出,好似一条条黑蛇。琼恩探手到火里抓起一把燃烧的布块,
朝尸鬼扔去。烧啊,看着布块盖住尸体,他暗自祈祷,天上诸神,求求你们,求求
你们让它烧啊。
布兰
在一个北风飕飕的寒冷清晨,卡史塔克家族从卡霍城带着三百骑兵和近两
千步兵抵达了临冬城。兵士的枪尖在苍白的日光中眨着眼睛。有个士卒走在队伍前
方,敲着一个比他人还大的鼓,“咚,咚,咚”,击打出缓慢而沉厚的行军节奏。
布兰待在外城墙上一座守卫塔里,坐在阿多肩头,正用鲁温学土的青铜望远镜
观察渐渐走近的军队。瑞卡德伯爵亲自领军,他的儿子哈利昂、艾德和托伦骑马与
之并肩而行,他们头顶飞扬着以漆黑夜色为底、白色日芒为徽的旗帜。老奶妈说他
们体内流有史塔克族人的血液,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然而在布兰看来,这些人实
在不像史塔克家后代,他们个个生得人高马大,神情剽悍,脸上长着粗粗的胡子,发
长过肩,披风则是用熊、海豹和狼的皮做成。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批军队。其他领主已先后率兵抵达。布兰满心期盼能和他
们一道骑马出城,去看看避冬市镇的屋宇人满为患、挤得水泄不通的模样;看看每
天早上市集广场上的摩肩接踵;看看巷道印满车辙马蹄的景况。可罗柏不准他离开
城堡。“我们没有多余的人手保护你。”哥哥向他解释。
“我会带夏天一起去啊。”布兰辩解。
“布兰,SU跟我孩子气,”罗柏说,“你自己很清楚。前两天波顿大人的手下才在
烟柴酒馆杀了赛文伯爵一位部属。我若是让你身处险境,母亲大人不把我皮剥了才
怪。”说这话的时候,他用的是“罗柏城主”的语气,布兰知道没有回旋余地。
其实他心里明白,这一定是因为之前狼林里那件事。如今回想起来,他依然会
作噩梦。他像个婴儿一般无助,换做小瑞肯,大概也不会比他更无力。说不定他还比
不上瑞肯……瑞肯至少能踢他们。为此他深感羞耻。他只比罗柏小几岁;假如哥哥
已近成年,那他也相去不远。照说他应该能保卫自己才对。
若是一年前,在事情发生以前,就算必须爬墙,他也会去探访市镇。那些日子里
他可以奔跑楼梯,不假他人之力上下小马,还可以挥舞木剑,将托曼王子打倒在地。
如今他只有拿鲁温师傅的透镜管观望的份。老学士把所有的旗帜家徽都教给了他:
葛洛佛家族红底银色的钢甲拳套旗,莫尔蒙伯爵夫人的大黑熊旗,飞扬于恐怖堡领
主卢斯·波顿队伍前方的剥皮人旗,霍伍德家族的驼鹿旗,赛文家族的战斧旗,陶哈
家族的参天三哨兵树旗,以及安伯家族那吓人的碎链咆哮巨人旗。
短短时臼里,北境诸侯们纷纷带着儿子、骑士和部属前来临冬城聚餐,他把他
们的容貌也都记住了。即便城堡大厅,也无法同时容纳所有人,于是罗柏依次分开
宴请主要封臣。布兰通常坐在哥哥右边的荣誉高位,可总有些领主眼神怪异地看着
他,仿佛在质疑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有何资格坐他们上位,更何况他还是个残
废。
“之前到了多少人?”卡史塔克伯爵和他的儿子们骑马穿过外墙城门时,布兰问
鲁温学士。
“约莫一万两千人口巴。”
“有多少骑士呢?”
“非常少。”老师傅话中有些不耐烦,“要成为骑士,你必须先在圣堂里守夜,接
受修士用七种圣油的涂抹,宣读誓言后方能得到祝福。在我们北方,多数人信奉旧
神,少有贵族归化七神,所以并不册封骑土……然而这些领主和他们的儿子、部下
不论武艺、忠诚还是荣誉感,可一点也不输他人。人的价值并非以爵士这个头
衔来衡量,我已经告诉过你几百遍了。”
“可是,”布兰说,“到底有几个骑士嘛?”
鲁温学士叹了口气。“三四百罢……但骑马配枪的普通战士总共约有三千。”
“卡史塔克大人是最后来的,”布兰若有所思地说,“罗柏今晚会宴请他。”
“毫无疑问。”
“还有多久……他们才会出发?”
“他得尽快动身,否则就走不了了。”鲁温师傅道,“避冬市镇里已经人满为患,
而这支军队若是再待久一点,会把附近地区的存粮吃得一干二净。更何况国王大道
沿途还有荒冢地的骑土,泽地人,曼德勒伯爵和佛林特伯爵等着加入呢。战火已在
三河流域蔓延开来,你哥哥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我知道。”布兰说。他把青铜镜管还给老学土,一边注意到鲁温脑顶的头发愈
发稀少,以至于粉红的头皮若隐若现。这样从上俯视他感觉有些古怪,自己向来都
是抬头仰望他的。话说回来,一旦坐上阿多的肩头,无论是看谁都成了俯视。“我不
想看了。阿多,带我回城去。”
“阿多。”阿多说。
鲁温师傅把镜管藏进袖子。“布兰,你哥哥现在没空见你,他得去迎接卡史塔克大人父子一行。”
“我不会打扰罗柏,我要去神木林。”他把手放在阿多的肩上。“阿多。”
塔楼内部的大理石墙上,有一连串凿出的把手,可作攀爬的楼梯。阿多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边慢慢地爬下去。布兰坐在他背后的柳条篮子里,晃荡不停。篮子是鲁温学士特别制作的,他从妇女捡拾柴火所用的背篮中得到灵感,在此基础上割出两个洞让脚伸出,多加几条皮带以分散布兰的重量,完成了这个作品。这当然比不上骑乘小舞的感觉,但小舞有很多地方没法去,况且比起被阿多像个婴儿似的抱来抱去,这样起码不会让布兰觉得那么丢脸。阿多似乎也挺喜欢这个设计,虽然阿多到底在想些什么谁也说不准。惟一麻烦的是进出门,阿多有时会忘记背上还有个小布兰,这种进门方式可真让他疼痛难忘。
近两周来,由于人马进出频繁,罗柏下令将内外城墙的闸门全都升起,两者之间的吊桥也放下,即使入夜也不例外。布兰从守卫塔出来时,一列长长的重装枪骑兵纵队正穿越护城河,他们是卡史塔克家的部队,正跟随主子进入城堡。这群人头戴黑色的半罩铁盔,身披有着白色日芒图案的黑羊毛披风。阿多快步走在旁边,自顾自地笑,靴子咚咚咚踩着木头吊桥。骑兵神情怪异地看着他们经过,布兰还听见有人粗声大笑,但他拒绝自己心绪被扰乱。“别人会看着你,”当他们头一次把柳条篮绑上阿多后背时,鲁温师傅就警告过他:“他们不但会看,会议论纷纷,有些人还会嘲笑你。”让他们嘲笑去罢,布兰心想。如果他待在卧房,就没有人能嘲笑,但他不愿一辈子都在床上度过。
从闸门下经过时,布兰将两根手指伸进口中,吹起口哨。夏天立刻从广场彼端轻步跑来。刹时.马/L纷纷翻起白眼,惊恐地嘶声呜叫,卡史塔克家的枪骑兵不得不努力维持平衡。有一匹战马尖叫着抬起前蹄,骑在上面的武士高声咒骂,好容易才没摔下去。非经天长日久的习惯,马匹通常一闻到冰原狼的味道就会害怕得发狂,直等夏天走远它们才没事。“去神木林。”布兰提醒阿多。
他想不到临冬城也有人满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