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没有其他的询问了,偷书贼被刀剑之类的东西抵着,然后被按在墙上结结实实地给绑了起来,他闭着眼睛,坐在地上,突然想到,在成国高到一定级别的官员是可以动私刑的。
有一种酷刑是把石子儿在大锅中暴炒,然后放在浴盆里,将受刑者推进浴盆,最后落得个皮肉尽脱的结局,酷刑似乎是叫“糖炒栗子”。
在街头打架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孙任辰喉咙口像卡住一样,身上浑身的冷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自己为什么会有胆子番强去偷书呢?他不禁问自己,为什么敢做这种胆大妄为之事。虽然没仔细看过宅邸,但他刚才偷瞄了一下灵堂的阵仗,这户人家绝对是大人物。而孙任辰这家伙似乎很少在大事上犹豫过,家里什么都缺,但孙家人就是不缺自信,明明外来的郎中在晋南的待遇还不如农民,孙任辰的爹娘却绝不肯去种地。
这究竟是打肿脸充胖子还是强者的从容?
他们一直都这么教导孙任辰:“在成国,土地永远是地主的,那些依附于地主的农奴种了一辈子地从来没意识到这些地永远也不属于自己,这种像虫子一样的日子有啥好过的?吃得虽然是有一顿没一顿,但我们可不是身子被地主用土地束缚住的家伙啊,咱们是城里的民而不是奴!贵不是财富的多少,是一种对自己的态度,想当年咱们的祖先在神州的钓鱼城苦战的时候……”
可祖先最后不还是抛弃神州,跑来昌土了,因此,孙任辰对于‘祖上阔过’这事儿没太多依恋,倒是父母强撑门面的傲气继承了不少。孙任辰其实是识得几个字的,这要得益于他那个做郎中的爹在出诊时经常求小康一点的人家赏些纸和墨宝,于是孙任辰就被他爹教会了读书写字。
虽然他的一些玩伴们一看到方块字就头疼,但孙任辰学得很快,因为他想看懂衙门口告示板上写的是什么,一旦能够看懂他就对读书写字不怎么想深究了。
他最大的嗜好是打架,从前的孙任辰也不喜欢动手,可是他很快发现,街头的孩子们的规矩跟丛林的规矩是一样的,于是他就偷了爹的钱去拜托捕头教他两手,半年后,整条街上的孩子帮被他教训得服服帖帖。
孙任辰的两个哥哥尽管家徒四壁并且无担石之储,赌搏敢夸下海口一掷百万,输掉赌局跑了去从军就是了,反正家徒四壁无所顾忌,孙氏一大家子人什么都敢想敢做。
没有一点资本,为人也不妄尊自大,却一身的底气,这完美概括了孙任辰这个人。
所以,十岁的男孩毫无惧色地睁开了双眼,直面书房的主人以及他手里闪着寒光的剑。
惨白的月光从窗口泻了进来,一个身着红色蟒袍没有戴官帽的男人拿着剑看着他,身高七尺的他额头有着明显的伤痕,脸上的表情凝重且严肃,但孙任辰没有从男人的脸上读到一点点的悲伤,今天应该是这个男人最后告别他儿子的日子。
“我从没有见过有人自报家门是如此的面面俱到。”
男人严肃的脸上淌过一丝笑意,把剑放在了书桌上,孙任辰见状顿时宽心不少。
“赵之阳,字长宇,是这个书房和宅子的一家之主,我问你,作为一个贼你在图谋什么?有人指使吗?”
偷书贼闻言正打算巧妙地编个理由,却不想嘴巴反应地比脑子快,再次出卖了自己:“没人指示!我认为书非借不能读也,学非偷不能精也,所以,我来这里找找有没有什么能发家致富的书。”
看来自己要变得老谋深算,首先得调节好嘴与脑的关系啊。
“哼,你这理论倒是闻所未闻,不像是个孩子说的话,仅仅只是个把眼光放在财物上的人,一定也珍惜生命,但你啊,看到剑却一点也没有惊慌,要么是胆识过人要么是已经吓傻了,我看你像前者。”
五十岁的赵之阳在宦海之中沉浮了三十多年,从知县到府尹,再从府尹退回知县,一系列辗转反复后成为了工部尚书,最终又被朝廷打回地方担任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即使是眼前这是十岁男孩没意识到的内心死角,他都看得七七八八。
“今天明明有你儿子的丧事,为什么不去参加?”
若非如此,孙任辰也不可能被逮个正着,他实在是想不通。
“要说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我一点都不痛心吧,我在意的只有我那个在彦巴山以西和皇室成员一起在他国做质子的二儿子,其他的人,死了还是活着我还真没什么感觉。”
这个男人是认真的,他说到‘二儿子’的时候声音里充满了温度,而对于‘其他的人’既无厌恶也无怜爱。孙任辰不讨厌赵之阳这种人,因为他对自己说了实话,起码孙任辰认为是实话,他看过太多将自己的孩子又哄又骗地卖给人贩子的家伙了。
比起把现实粉饰起来,不如血淋淋地将其展现出来。
面对赵之阳,孙任辰服软了。
“我啊,认栽啦,随大人你怎么样吧?”
“你很喜欢书吗?”
书?为了活命我应该随他的意思说喜欢吧?可是,赵之阳不像是容易受骗上当的家伙,还是说实话吧,孙任辰决定坦白。
“钱啊,食物啊,对我有用的东西我都喜欢……至于书嘛,我平时没机会看,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喜欢,我看到许多书生把固定的几本书奉若神明却也没改变自己的命运,我想书跟人一样也分好坏吧。”
赵之阳笑了,仿佛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次子就在眼前一样,但又觉得孙任辰和自己的次子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你是叫孙任辰吧?记得你刚刚说绰号叫孙三炮,为什么呢?”
“嗯,啊?那个啊,一方面是我打架前喜欢吃三大炮,另一方面,我出生时夏国挥师攻打定阳城,夏军的一名以‘噬雷炮’为称号的锻师朝定阳城南门用锻术轰了三炮,城墙旁边的民居正是我娘临盆的地方,由于轰了三炮城墙都倒塌了,我却顺利被接生并健康长大,所以大家都叫我孙三炮。”
孙任辰的出生故事一直以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没想到忽悠得赵之阳一愣一愣的。
“三大炮又是什么东西?”
“你真的有好好在晋南生活吗?把一大坨糍粑分成三小团,用力扔向案板,案板上都是黄豆粉和芝麻,三小团像大炮一样在案板上发出声响,最后浇上糖汁,啧啧,糯软至极,妙不可言,就在城隍庙北边那里我娘设摊有卖。”
孙任辰灵机一动,在偷书被擒的状态下不失时机地为他家的摊位推销,而且推销的对象还是官职远在知府之上的布政使大人!
“你这个小贼居然还有心情做生意,你面临的局面要么是扭送官府,要么是被我就地正法,无论哪个都不轻松,没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吗?”赵之阳的语气极其严肃,像是为了提醒孙任辰他这里没空子可钻似的。
空气一下子僵硬了下来。
布政使大人当然不会按孙任辰所想的那样被好吃的糊弄过去,偷书贼听到赵之阳话锋一转就知道自己的小算盘流产了,明明自己这招对付捕快、横行霸道的同辈人以及街头混混是百试百灵的呀?
“难道大人认为我该害怕?得了吧,确实我对于即将面临的酷刑是很害怕,但我并未造成你什么损失,成国的法律再严苛也不至于因为盗窃未遂判人死刑,我大哥常对我说‘只要活着’就有继续赌下去的筹码,我就算怕你也不会屈服于你。”
偷书贼吞了口口水,他爹一直以来都教过他一些无聊的知识,比如在成国做一个大官,那么就肯定有党羽,有了党羽也铁定有敌对的朋党,党争对于一个朝廷是不可避免的,政敌身上无论多小的事都会成为无中生有的证据。于是,孙任辰想到了如果赵之阳对自己用刑过重,这虽然只是件小事但作为敌对势力手底下的言官一定会抓住他的小辫子,把赵之阳逐出权力中心,所以孙任辰认为自己还是安全的。
“年轻人,有时候嘴巴上的功夫别这么利,容易被人情世故磨平哦,不对,被磨平还算好的,要是被折断了,那可就是悲剧了,看样子你似乎很懂一个官员应有的顾虑,可能觉得我会碍于官场的规则大事化小,可是啊,书痴是不会放过那脏手碰自己的藏品的家伙的!”
赵之阳的右手烧了起来,同时许多燃烧着的木块伴随着右手的火焰一下子出现在他的周围,书房整个变得火树银花,清冷的书房瞬间热气逼人,橙红色的火焰甚至紧挨着男孩的鼻子。
由源体锤炼出来的异物比刀剑更具威慑力,从来都只是听过锻术的传言的孙任辰除了恐惧以外更多的是惊愕之情溢于言表,长大嘴巴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十岁的偷书贼猛然想起,这个布政使大人可是一个儿子死了眼皮都不眨一下的怪胎啊!
孙任辰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起来。
“我们家的图腾是毕方,拜其所赐,赵家每一代人的锻术都是与火结下不解之缘,和那些没有神明眷顾的江湖锻师可不是一路货色,如何,想尝尝吗?”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可别就在这里被烧干了,孙任辰拨浪鼓一般地摇起了头,同时大喊大叫地求布政使大人饶命,赵之阳对结果很满意就把火收了起来。
“谢大人饶小的一条命,可是大人如果刚才那火把书房烧了该怎么办?”
“那就算你头上啊,要不是为了威胁你,我就不会把源体唤出来,无论怎样都是你的责任啊!”
唇舌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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