酹月心头一窒,微微点头。“是。”
“怪道你不喜欢他呢。”洇棠若有所思的模样让酹月不由再次尴尬了起来。她却缓缓啜了一口香茗,在阳光下看着自己几近透明的纤长指甲微微发怔。“连你心中所想都不能体察一二,纵然再多倾心于你,又有何用?这傻小子,合该是要去人间历练一番,一点也不值得本宫心疼。”她顿了顿,指尖自那案上铺着的明黄底子红绒布上轻轻滑过。“呵,其实本宫倒是觉得,既是大帝的预言,也必然有他几分的道理,只是世事更迭,沧海桑田,大帝都已陨灭多年,他的预言,又何妨只当作是一个传说,听听就罢?”
酹月听到九凤娘娘竟然肯为葬月辩解自然是心下欢喜,然而此刻她的注意却尽都集中在了洇棠那句“合该是要去人间历练一番”之上,登时想起凤池吟为救自己擅闯画壁之森的事情来。一时惶然心慌,忙出声问道:“娘娘,您是说……凤——殿下他将要受罚下凡历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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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上)
酹月听到九凤娘娘竟然肯为葬月辩解自然是心下欢喜,然而此刻她的注意却尽都集中在了洇棠那句“合该是要去人间历练一番”之上,心中一惊;登时想起前几日凤池吟为了救她擅闯画壁之森,强行将她带出去的行径。一时惶然心慌,忙出声问道:“娘娘;您是说……凤——殿下他将要受罚下凡历劫?!”
她听着都已觉得心慌不忍了,未料那洇棠却是一脸平静无谓;嗯了一声便笑道:“本宫为了他可也算是卖了老脸了,跟天帝求情多给了几日时间容他善一善后。不曾想那小子整个心都扑在你身上,全然不曾顾及自己马上就要被贬下凡间;经历生老病死了。”
酹月听了这一番话;很是愧疚难安。“娘娘;殿下此番祸事全因酹月而起;娘娘请放心;酹月一定亲自求见天帝,阐明因果,代殿下受过!”
“代他受过?”洇棠讶然抬眼,望着面前一脸慎重平和的酹月,她无奈摇头。“你有何过?你自去画壁试炼,不曾招他也不曾盼他,他自己个儿巴巴儿跑去带了你出去,可曾问过你,是否需要他来强出这个头?”她说着说着便似要动气,先是支颐长叹,跟着便曼声轻唤:“小白……”
白光顿闪,那纯白的一团雪色不知从哪里滚了过来,一骨碌便又跳上了洇棠所坐着的美人靠上,拿一双墨豆儿似的眼睛滴溜溜地把她盯,更是讨好地探出粉粉的小舌头在她手背上舔了几舔。洇棠伸手将它抱进怀中抚了几抚,才叹道:“还是你好,不让本宫费心,也不似个愣头青一般就会用拳头办事。小白,你可仔细听好,倘若有一日教本宫发现你也犯了莽撞的罪,仔细本宫揭了你这三千年的皮毛,做围脖。”
那三尾灵狐闻言登时委顿了下去,三条尾巴摇得很是欢畅,更是自喉咙深处挤出几声呜咽,直如婴儿啼乳,惹人怜爱心疼不已。
酹月望着面前那完全不担心儿子即将要下凡历劫的九凤娘娘,一时也深觉无语,更是为了没有打探到更多关于女娲石的用处与罩门而略略生了失望的心思。再兼之凤池吟的事,她很是引咎自责,一时沉默,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到来还是洇棠打破了沉默。“池儿的事你就勿须担忧了,那司命天官好赖与他父亲也是相识,总会多关照他几分,不至教他缺了胳膊少了腿脚,过不安生也便是了。呵,”她猝然掩唇轻笑,“没准还会教他做个万全的人主,翻覆**,佳丽三千的,只怕到时让他归返神界,他都不肯。”
“你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见酹月无声摇头,洇棠颇为讶异地瞪一瞪她。“你可当真是从人间来的么?竟连人间那一年一度的上巳节都不曾知晓?”
“上巳节?”酹月微微拧眉,她倒是知道凡间有这个习俗,又名女儿节,是男男女女出外踏青相会,互成姻缘的节令。只是……这与她有什么相干么?女娲虽主人子嫁娶之礼,可不代表连人子嫁娶前的互通衷曲也要费心。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呐。”洇棠曼声吟道,神态略微悠然,竟似添了几分小女儿的神往。“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微盍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这本是人子写就的一幕热闹欢喜的场景,与那神界位高尊崇的九凤娘娘根本就不该扯上丝毫的关系,然而此刻听得她口中念来,酹月竟仿佛亲眼所见那般天气,那般丽人,那般相遇,那般欢喜。
溱与洧,方涣涣兮。
士与女,方秉蕳兮。
女曰“观乎”?
士曰“既且”。
“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
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一时也颇为恍惚,又听洇棠幽幽启口:“其实在神界久了,也没什么意思,还是人间好呵,一世只一个盼头,好也罢,坏也罢,横竖也就百年的念想。待到命归黄泉,一切推倒重来,成王败寇,美人白骨,通通都是过眼云烟。一身死而万事空,谁也不吃亏,谁也不落埋怨。”
酹月不语,心中却暗暗想道,你贵为九凤娘娘,拥有无尽的寿命,活着久了,难免学人伤春悲秋,觉得生命无有止境,每日重复度日当真无聊透顶。可若果真让你在凡间挨几番轮回之苦,你又必然会盼望能得永生了。否则为何会有那样多的人子与低感兽禽拼了全力也想要修道成仙呢?所谓这山看着那山高,如此道理倒当真是不分人子、神子,皆是一般,不能避免。而兼流有神子与人子两族血液的她……她呢?
选择守护,注定孤独,自长成以来便无时无刻不在血腥杀伐之中苟延残喘,为护卫人子安危与一切邪恶的势力缠斗,日日夜夜,从无更迭。一岁,再长一岁,再长一岁……多少岁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改变,日与夜,醒与睡,日子对她来说成了最最没有任何意义的一个单位叠加。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习惯了终日戒备度日,便连即便睡着也要强迫自己绷紧了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彻底断绝身为女子该有抑或可能会有的,与情爱相关的所有念想,而只为守护而活,没有选择?
除了母亲,谁也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而事实上母亲的询问,更多也只是一种陈述,告诉她她别无选择,母亲用一种看似温和却更决绝的方法让她接受了这样的宿命。
除了葬月,谁也没有问过她,你累不累?可昔日那个会在她降妖除魔带着满身伤痕回家之后,拉着小脸一边抱怨她不知保护自己一边又悄悄背着她抹泪,帮她擦洗伤口的可心妹妹,早已不知去向何方。
也从来没有人,曾在她孤身临敌之时站在她的身边,与她并肩退敌,为她撑开防护的屏障。呵,这么说似乎也不妥当了呢。于万般冷凉中心头微动,却是因着那一张倔强而总是冷沉着的脸突然闯入。那男子有一双很好看的琥珀色眼瞳,一张同样很好看的脸,却从无半分笑意,让人品鉴。她纵然冷情,却非草木,岂能无感?而如今仔细想来,到得现在竟当真也只有他,曾在自己临敌之时与自己并肩而战,在自己受伤之时,曾不顾一切对自己施加救助。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总归,也只有他这样做了。而就是这样一个唯一一个肯与自己并肩战斗的人,也为了受到自己的连累,将要被贬下凡间历劫。
心头止不住地辛涩起来,像揉进了一把细沙。如是想来,她倒觉得葬月根本不是什么祸水,或者自己才是天帝预言中那真正的祸水,凡是与她交会,对她友好的人,通通都会遭遇不幸。
她身处这与世隔绝的一处桃源之中,与一名穿着高雅谈吐有方的尊贵女子品茗赏景,勿须提防,没有杀戮,没有叛离。闻海棠清香,看水流潺潺,这般自在而无忧,不正是她内心深处一直在隐隐渴盼着,却始终没有胆量去仔细描摹的生活么?
不是不想,却是……不敢去想。
她听到洇棠开口。“池儿的时辰怕是快要到了,相识一场,你若有心,不若便去送一送他罢。”
“这么快?”她很有些不敢置信地开口。
洇棠轻挑烟眉,呵呵一笑。“你身在本宫阵中,不知流光,你只觉才刚过去不过小半时辰,可于结界之外,早已是一日一夜。”
事到如今,还能多说什么?酹月垂下眼睑,只能自心底一声幽叹。
洇棠起身伸手拉过一支海棠花枝,信手拨弄。“女娲石的事,抱歉本宫也不能指引给你更多的线索。不过听说女娲石是落在了令妹手中,本宫相信,以你与令妹情意之笃,应当不至于需要以武力相迫罢?”
“恕本宫多言,本宫总觉得你与令妹之间很可能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误会难明,想要取回女娲石,还是先仔细想想,你与令妹分离的这几年来都发生过什么事,或能有所裨益,也未为可知。”
“呵呵,本宫为何肯如此相帮于你?这话说来可就长了,一来本宫的爱子看上了你,本宫少不得也得爱屋及乌;二来么……本宫若说没有所求,你定然也不肯信,那么本宫也就不必枉作君子了。”
“没错,本宫确是对你有所应求。”
“你若能与令妹化解尴尬,冰释前嫌,本宫要在今年七月初七借你伏羲琴一用,三日之后,如期奉还。不知能否答允?”
“好,一言为定。”
终究是不曾赶上。
酹月自出了昆仑流殇,便被守在阵外的莲舞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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