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又是深夜,逸云同昨晚一样随邵奕飞掠在层层屋檐之间,但二人奔走的方向却不是西城贾家,而是另一处更广阔更华丽的府邸。那府邸位于林川城正中县衙的旁边,虽长期无人居住却一直被打点得周详,便是时刻为钦差或达官贵人们驾临所备。而这几天,正有一位尊贵之人住在此地。
“邵奕大哥,你以前也认识他么?”逸云边跑边问道。她已将自己幼时与雪儿的相遇详细说给邵奕听,邵奕听得颇为津津有味。而从这两人的言谈举止间可看出,他们以前多半认识。
邵奕面上温笑,脚下不停地悠然而道:“我认识他已有几年,这人每次见面几乎均会有不同的身份,实是有意思得很。”
不同的身份?他不是住在皇宫中的贵族么?逸云忆起当年雪儿走时,他那个蓝玉叔叔便一直叨念说要带他回宫,而那时他好像是从宫中偷溜出来的。所以逸云猜想,雪儿多半与皇室颇有关联。
而他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想到几个时辰前发生的一幕,逸云不禁好奇地问道:“邵奕大哥,你和他中午时赌的到底是什么?”
那时候他们两人好像在打哑谜,也不知邵奕在自称朱公子的雪儿耳边说了什么,雪儿找邵奕要的又是什么,周围看戏的人一头雾水,连逸云也是非常好奇。
邵奕听到后温声一笑,道:“因为我发现了他一个秘密……”他悠然说着,晶亮的目光在漆黑的夜色中尤为温柔迷人:“是这样,昨夜咱们去贾大富家你昏倒了,我将你送回客栈找来大夫安顿好后发现时辰尚早,便顺手换了件黑衣扮成杀手又溜了回去……”他见逸云听到这里正瞪眼望着自己,便又笑了笑接着道:“我来到贾大富房中,那人实在有些搞笑,看见我后也不搞清楚我是谁便即吓得屁滚尿流连声求饶,而后颤颠颠奉上一封信,嘴中念叨着说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我放过他云云。我很是奇怪,于是便又一个顺手,就将那信拆开看了。信是一封某个门派内部联络的暗号信,内容精彩得很,那里面便提到了这位富贵招摇的朱大公子,也就是你所说的雪儿。”
逸云越听越奇,邵奕却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见那个贾大富吓成那样,便一时心软代那个真的刺客饶了他一命。现在话都说出口了,我只好奔波劳碌一下来为贾大富保命了。”
话刚说完,二人已到了那座豪华府邸的正殿屋顶之上,逸云还有许多疑惑未解,但见脚下灯火通明歌舞翩翩,自己这一肚子的疑问看来只能暂且憋在心里了。
他们刚刚落稳脚跟,殿下一人就在阵阵歌舞声中扯着嗓门喊了起来:“嗨我说屋檐上那两人!本少爷纡尊降贵地在这儿等了你们一个晚上,你们怎么来得这般慢速?看这边美女俊男样样皆有,还不快快下来?”
逸云一听,这不正是那“朱公子”的声音?来未来得及细想,就已经被邵奕带着飘飘然自屋顶落地。
刚一站稳,逸云就被扑面而来的人抱了个满怀。
“哇呀呀逸云妹妹……这么多年不见你也不来找我,可想死哥哥我了!……”
……
“哈哈哈你还是这么美啊……来,亲个嘴吧……”
……
逸云自来人怀里挣扎着哀叹一声,果然,是雪儿没错……
这位大少爷的毛病还真是一点没变啊……
十年了,转眼就已十年了啊……
逸云终于挣开眼前人的怀抱,望着他皱眉无奈道:“雪儿,你难道不能换一个打招呼的方式么?”
“雪儿?”对面那大少爷的脸袋又凑了回来,戏谑道:“亲亲逸云妹妹,如今本少爷已长成如此玉树风流碧少年,雪儿这称呼就不要再叫了罢,听着幼稚。”
说完他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掏出把扇子煞是风流地摇了半天,眯着灿灿眼眸色迷迷地看着逸云道:“叫我莹雪,叶莹雪。”
……叶莹雪?他不是姓朱么?
这怎么听起来像个姑娘的名字啊?
逸云还未开口,这位自称叶莹雪的朱大公子就坏坏地补上一句:“啊,你叫我阿雪哥哥也可……”
阿雪哥哥?逸云一愣,随即立刻联想到——
阿峰哥哥……
“怎么了?”看着逸云正闷闷地低头不语,那“阿雪哥哥”摇摇手中扇子,开口依然是小时候那酥柔的口气:“你的阿峰哥哥呢,逸云?”
第七章 繁华烟月故人来(二)
十年后相见,那少爷已这样说道:“雪儿这称呼就不要再叫了罢,听着幼稚。”
他摇着扇子一阵哈哈大笑,半眯着灿灿眼眸色迷迷地看着逸云:“叫我莹雪,叶莹雪。”
逸云还未开口,这位自称叶莹雪的朱大公子就坏坏地补上一句:“啊,你叫我阿雪哥哥也可……”
阿雪哥哥?逸云一愣,随即立刻联想到——
阿峰哥哥……
“怎么了?”看着逸云正闷闷地低头不语,那“阿雪哥哥”摇摇手中扇子,开口依然是小时候那酥柔的口气:“你的阿峰哥哥呢,逸云?”
“阿峰哥哥……”逸云低着头,手掌不自觉地紧握成拳:“我……正在找他。”
“是么?”阿雪哥哥笑了笑,仿佛丝毫不觉得奇怪,歪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他将你丢下自己跑了么?当真是个薄情郎,负心汉那……”
“……什么薄情郎,负心汉?”逸云不觉红了脸,抬头看向雪儿不悦地道:“我们又没……你……又乱说!”
“嘿嘿……”雪儿——哦不,这个称呼人家大少爷已说幼稚了,还是叫莹雪罢——莹雪坏坏地摇着手中折扇,眼望逸云色迷迷地道:“难道不是么?我逸云妹妹自小钟情于她的阿峰哥哥,是人都能看得出来啊。现在阿峰哥哥走了,我这位妹妹也便丢了魂,所以今天我在客栈那么多人中一眼便瞧见你了,站在小楼上,倚栏凭望,楚楚可怜,啧啧啧……那个样子啊,着实是幽怨的很,幽怨的很!”
幽怨?逸云怔怔望着莹雪——自己的哀伤,真的这么明显么?那已经达到了幽怨的地步了么?可自己仅仅是——想见见阿峰哥哥而已啊……
“唉……”正想着,忽听莹雪叹了口气,中气十足地大声道:“罢了罢了,今日你我久别重逢,还是不说那些煞风景的话题!”他说着大眼向旁边一瞟,见邵奕已找了个舒服的位子坐着,喝着茶,悠闲自在地欣赏起歌舞来。莹雪哼声一笑,晃悠悠地走到邵奕跟前,顺手搭上他的肩:“你倒是挺会享受啊,老头儿。你说,你是如何勾搭上我逸云妹妹的?”
邵奕也不理会眼前这人不雅的修辞,悠闲地丢颗青豆在嘴里,漫声道:“逸云么,她是我师妹,我是她大师兄,我们关系好得很。怎么,嫉妒了么?”
“咳咳咳咳……”邵奕这句若无其事的话让莹雪咳嗽了半天,他收了折扇,拉着逸云一起坐下,一扬手道:“来人,给我上酒!”
一会儿功夫只见袅袅婷婷妙步走上来几位宫装侍女,个个美貌如花,莹然似仙。逸云还未来得及赞叹,侍女们已雅然将手中银盘上的玉瓷小杯置于自己面前倒上美酒。一时间清香扑鼻,只听莹雪在旁笑道:“怎样逸云妹妹,你阿雪哥哥这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罢?今晚知你要来,哥哥我特地备了淡香桂花酿,最适合女儿家喝了,来来来……”他说着举起面前酒杯,笑盈盈道:“你我是故人,十年前也算是生死之交,想想当初我那逸云妹妹,如今见你真是半分未变啊。相逢既是有缘,哥哥我先干为敬了!”
逸云在旁看着莹雪一饮而尽,也觉得与他缘分不浅,于是淡淡笑道:“你也是一点没变,雪儿。”说着拿起酒杯浅酌一口。
“雪儿?”莹雪又倒了一杯,轻轻瞥着远处的歌舞浅笑而道:“那时的雪儿,已经长大了。”
已经长大了……已经长大了……
这句话在逸云心底回荡,久久不肯散去。她轻吸一口气,也缓缓抬起眼眸,望向远处的笙歌曼舞。
远处几位少女绸衣长带,正自如轻灵般翩翩起舞,一位清丽女子怀抱琵琶坐于正中,低声浅唱一首《唱月思》,声音婉转动听,仿佛飘渺于尘世之外,逸云恍恍然听着,思绪也跟着纷飞而去——
共此明月,如隔参商
昆山何阔,弱水何长
承君此诺,但守天荒
夭我莲花兮,灼灼其华
天地洪荒兮,大野龙骧
檀青衣袖,山雨泽烟
倾慕兮,忆思温眸一笑
换我,一世守望
换我……一世守望……
遥遥歌声中,逸云黯然神伤。她轻轻抚着酒杯边缘,抬眼淡望身边莹雪。莹雪正自托酒勾唇浅笑,脸颊微红,眼睫淡垂,那盈盈灿烂的眼底,似乎也略有寂寥流落……
十年,十年……他们都说对方未被改变,但岁月匆匆,又怎会没有改变?
他的身上,也一定经历了很多故事罢……逸云看着如今的雪儿,他仍是那样的笑,仍有一双她捕捉不到情绪的迷离眼眸,他过得仍是如此潇洒快乐,只是那浅笑的眼底……是否也有些许的岁月积淀?想十年前那个稚气调皮的小公子哥,想那个总是在他蓝玉叔叔怀中撒娇玩闹的顽劣小孩……而如今,他的蓝玉叔叔,却已经不在了……
轻叹一口气,逸云也不自觉又举起了酒杯,悠悠想着往事。几年前沈焰师兄回山时自己就曾听说,大将军蓝玉,那曾经救她和韩佑峰一命,雪儿口中的那位蓝玉叔叔,已经被当今皇上下令处死。
蓝玉案,轰动全国,所牵连之人无数,血流无数。而祸头蓝玉被灌上谋反之名斩首示众,死后被剥皮,悬于城门之上以儆效尤。曾剿灭元军威风八面的大将军最后落得如此惨淡收场,实不知人生几何,命运何方。
而当时身在其中的雪儿,更不知会做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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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深夜,歌舞已歇。逸云不胜酒力,昏昏然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