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佑峰沉默不语,只提起绸幔的一角,在面前人黑暗中的另半张脸上缓缓擦拭血迹。但那半边脸早已被其主人的自虐摧残得惨不忍睹,柔滑的绸布轻轻一擦,便会有片片碎肉粘着血丝粘连而起。
“呜……”女子全身绷紧,死死地捏着韩佑峰的胳膊低低哀鸣:“痛……好痛……”她秀眉紧锁,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起来:“我好痛!……呜呜呜,你们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我好痛……走开,走开……我好痛!你们全都走开……”
她可怕的指尖紧紧捏着韩佑峰的手,丝丝鲜血泌出,仿佛就要陷入他的肉中。韩佑峰停下手,半睁着眼眸,冷漠看向面前这张无限脆弱的哀戚容颜。
那半边完好的脸,与另一张清秀淡雅的醇美容颜一模一样!
但他看着这张脸,却丝毫联想不到那丝令他希翼渴望的光,与那张脸完全相同的眉眼所散发出的气质,却只有一片绝望与怨殇的疯狂。他嘴角紧抿,在她的痛哭声中低低开口:“不要哭了……”
女子瑟缩在他的肩头,连续的抽泣中不住颤抖:“佑佑,我好痛,我要死了……能不能让我死了罢……”
韩佑峰拥着她的身子,知道这样的伤只会是她自己造成。他没有动,看着她沉沉地道:“如此伤害自己,到底有什么意义?”
女子的身子又抖了抖,闭上眼,渐渐止了哭泣。
“我的生命,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女子在他怀里闭着双眼,幽幽地低声道。
“我的命运早已书好,注定要受尽万般痛苦后死去,可是现在,却又死不了了……”
她微微冷笑,忽然张开了眼。清晨刚刚升起的微弱阳光落入她的眼底,竟让那双眼眸一瞬间有了薄冰般透明凛冽的颜色。韩佑峰眼底骤然一紧,听得她轻声地道:“若有轮回,进入下一世,即便仍要受尽苦痛,但把今生所有全都忘记,不是很好?佑佑,我会这样,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韩佑峰的眼底更加漆黑,望着她低沉不语。
女子轻轻冷笑,媚然望着他。
——你当然知道,一年前我把你抓回来,用尽了百般酷刑也不能令你屈服,最后只得给你看了……我所有的记忆。
让你看看我为何会变成这副样子,再让你看看我成了这样到底是为了谁,让你看看我在这孤独的几十年中,到底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呵呵,如今多年已过,我却依然苟活于世,因为谁?怨恨谁?韩佑峰,你必须用你的今生来偿还,还给我,还给这个因你和另一个人而悲惨半生的半人半鬼!
“佑佑,你不会离开我罢?”她安然伏于他的胸膛,笑容有一瞬间地的醇美无害:“佑佑,我只有你……只有你……你逃走了,我也会找到你,你转生了,依然逃脱不了与我的纠葛。你说了要陪在我的身边,便已不能再反悔……”她幽幽地说着,长发轻轻摩挲他的面颊,温和而又柔婉:“若你不听我的话,咱们落玉门的那位玄令使,便要接替我的位子,成为另一个我了……那姑娘如此纯真无垢,你定会心痛的罢……”她身子动了动,在他的怀里又抱得紧了些:“我的佑佑呵……”
“她已经死了。”韩佑峰眼望前方,低沉的嗓音无喜无悲:“我喂了她毒药,加之她心病发作,已经死了。”
他怀里的女子立即抖着肩膀呵呵轻笑:“死了?”她抬头望他,眼底又复幽怨与凌厉:“我将我一半的灵魂注入她体内,我死不了,她又怎么会死?你想要骗我还是骗你自己?!……看来你们相处了七年,当真是感情深厚呵!!”
她眼底妖艳而阴冷,掺杂着那深入骨髓的幽怨,万般怜惜地捧起他的脸,缓缓道:“佑佑,你若不想令她多受折磨,便得死心塌地地守在我身边,永远不要走。”
“我不会走。”韩佑峰眼底的死寂与幽暗更加浓重,他看着怀中女子,就像看着同样绝望与坠落的自己。他没有任何辩解,只冷冷盯着她的眼睛,沉声承诺:“我不会走,你想要做什么,我来达成。”
女子凄艳一笑,眼角一斜,看向窗边泄入室内的一抹柔和的温暖阳光,淡淡地道:“我要世上所有人,全都死,一个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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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春风不渡人(一)
四月暖春,桃红柳绿,娇暖映满山。
架于山崖顶端的杀手十三楼——
“阿星,你有没有见着我干儿子?”
“吴叔,我干儿子出门了么?怎么我好像已有几天未见到他的影子?”
“李大嫂,莹雪那小子是不是又腻到您那了?这孩子转眼便没了踪影,到处乱跑,就是不会知会我一声。”
“……什么?怎么都没有看到?这孩子难道又自己走了?他刚答应过我留在这里,为何一转眼的功夫就又变卦了……”
“……哎,你们莫再安慰我了,罢了罢了,走就走吧……”
……
此时正是春风拂面的暖暖午后,杀手楼大院内,一群所谓杀手,以及家眷,再加上管家佣人老妈子,都在齐齐望着他们那位忧虑的楼主。楼主叶怀秋武功高强,正值壮年,却有着一副多愁善感的婆妈性子,人好得无以复加,半分江湖魔头的气质全无,几乎令众人怀疑,他们这杀手楼其实应更名为慈悲楼才是。
而现下楼主找不到自己的儿子,脸上忧虑便又多了几分。其实在场有几位资深杀手确是知道楼主这位干儿子做什么去了,但那大少爷所做之事若是被楼主知道了,怕是他脸上的忧虑只会更深更重。所以大家都很默契地保持沉默,只望那个古怪精灵的少年早些回来,并能平安回来。
“楼主……楼主楼主!……”叶怀秋正自难过伤神,就见厨房的牛大拎着把菜刀火急火燎地冲了过来,脸上却尽是喜悦:“楼主楼主,少爷他回来……啊不,少爷他其实一直在我那呢,他在厨房为您煎药,说要给您补补身子……”
“真的?”叶怀秋闻言立时精神焕发,他一拍脑袋,转身对众人释怀地笑道:“我说怎么找不到他,原来竟是躲到了厨房里……哎,大家都散了罢散了罢,这孩子不知又在搞些什么古怪玩意儿,我去瞧瞧。”
他说着挥挥手,已带着牛大向厨房走去。
留在原地的一群人叹气又叹气,都在想他们这个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江湖杀手组织,到底还能这样混多久……
身为江湖中的奇门邪派,专以取他人性命为生,却有着这样一位心地善良,喜好为他人着想的婆妈楼主,也不知对他们这些下属来说,到底幸或不幸。
众人又叹气,想也是受他们的楼主传染,看来日后杀手楼还是改名做哀愁楼好了,唉……
另一边,叶怀秋未行至厨房,就远远望见站在厨房门口的自己的儿子。那小子穿着一件宽大轻便的白衣,头发随意地扎着,端着一只碗正在尝着什么。一阵风吹来,贴在他后颈的发带随风扬起,伴随着他那微卷飘扬的头发,在阳光下显得洒脱又灵动。叶怀秋笑了笑,看到莹雪脚边有个被少许柴火支起的药罐,药罐上方还在冒着烟,看来竟真的在熬药。
叶怀秋快步走近,看着自己这几天未见的儿子,远远地便长呼道:“雪儿……莹雪,你这两天跑到哪里去了?……唔,你在做甚?”
莹雪端着药碗,微风中金灿灿的眼眸向叶怀秋瞟了一瞟,扬着唇角笑道:“干爹,儿子专为您配了一副药补补身子,这就快调好了。以后您每日服一剂,待到日后再运真气时,应该会觉着好些。”
叶怀秋眉头舒展开来,拍着莹雪肩头无限宠爱地道:“啊呦呦,还是我的雪儿最疼我!难不成你这几天看不见人影,就是为我配这药去了?”
“是啊。”莹雪托着药碗又尝了一口,笑嘻嘻地对叶怀秋道:“干爹,你儿子我可是那盖世神医医人王的徒弟,而且是青出于蓝哦!你身上这小小毛病我自然明了,保准你药到病除。嗯……我再调调药量应该就可以了……”
叶怀秋幸福地点点头,不住在莹雪肩头拍了又拍。自从自己得了这身诡异的内功之后,时常会有烦躁不适之感。这种感觉近年来愈发强烈,甚至于那种烦躁欲有侵蚀心智之势,会有一种……渴望看到血光,染到血腥的可怕欲望。不过叶怀秋自身体质似乎可以分解淡化那种烦躁,得到这身内功十年,却也并未有太大烦扰。
叶怀秋哈哈大笑,大手在莹雪肩头拍道:“莹雪啊莹雪,你真是我的好儿子!我叶某人三生修来的福气,捡到了你这样一个宝贝疙瘩,哈哈哈……”
他忘形地笑着,而一旁的牛大一直担忧地望着叶怀秋不住落于莹雪肩头的大掌,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楼主您不要再拍了,少爷肩膀那里……那里……呃……”
他话说到一半就被莹雪闪亮的大眼微微一瞥,登时住了嘴。叶怀秋停手,看了看一脸悻悻然的牛大,又看了看若无其事的莹雪,奇怪道:“你肩膀怎么了?为何不能拍?”
“爹爹……”莹雪低头浅笑,将那碗内的汤药随意向地上一泼,勾着红唇一副戏谑的表情道:“我说爹爹,您儿子为您身子劳心劳力地配了半天药,怎么您只拍拍他肩头随意道声好儿子便完了么?这药如此之苦,我为您老试了半天,我想至少也……”他向厨房内望望,皮皮地笑着:“我想啊,您至少也要亲自下个厨,为您儿子做顿丰盛的爱心晚膳,聊表犒劳之情罢?”
叶怀秋恍然大悟,拍脑门道:“是啊!原来我儿子想念他爹爹的手艺了!怎么不早说?你来了这么多天,为父确是应当亲自下厨做顿饭才是……哎呀,这么多年了,也不知为父的手艺有没有退步,若是做出来的饭不若以前好吃,你可莫要笑我哦!“
莹雪笑出声来,晃着脑袋嬉皮笑脸道:“不若以前的好吃?那可不成,儿子我若吃不到以前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