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树林的深处,早已伏于暗处的沈焰屏息而望,看着远方领队漠然前行的韩佑峰,不由得面色沉郁。
车队一边,居中一辆马车车轮受沙石所阻忽一阵颠簸倾斜,车中随即传来几道脆声低呼,一位窈窕少女掀起窗帐,脆生生地气道:“前面几个呆人怎么驾车的?看不到你家玄令使正在车中坐着么?玄令使身子不好,你们几个蠢蛋若害得她受了伤,难道不怕韩殿主将你们劈了?”
那声音清亮乖张,带着一抹嚣张与戏谑之气,说得众人皆是一愣。前方韩佑峰一拉马缰,转头疑惑地向后望去。只见马车中的逸云伸出一只胳膊,将刚刚那探头说话的少女拉了回去。
“吉儿!”逸云在车内看着身边少女,眉头微皱。自他们从寄梅苑出发那日起她便一直觉着身边吉儿不大对劲,人似还是曾服侍过自己的侍女吉儿,可是这女孩有些时候说话办事却与平时全然不同。逸云总是觉得吉儿在对自己眨眼,还不时地向自己偷笑,递上一个神秘的眼神,弄得自己一头雾水。
那天从寄梅苑出发前早早便有人前来打点通禀,正式命了逸云随殿主一起前去玉溪山。逸云本欲一人前去,却不想自己的侍女吉儿也要执意跟随,而韩佑峰并未反对,吉儿便随逸云同乘一车。这女孩在寄梅苑内本还好好地,却不知为何一出到了这无人山林间,就好像忽然间换了一个人。
逸云疑惑地看着她,不由得皱眉问道:“吉儿,你怎么了?”
只见吉儿叹了口气,低下头,闷闷地道:“我没事,只是这一路上实在太过无聊,闷得难受而已。”
逸云闻言更加疑惑,仔细盯着她低垂的脸庞,轻声问道:“你……真的是吉儿么?”
那吉儿低头哼笑了声,忽然换了另一种声音,慢悠悠地道:“我说逸云妹妹,这一路上我冲你眨眼眨得我都快抽筋了,怎么你才发现我不是吉儿?”
她这话一出,逸云立即一惊,险些从座子上跳了起来!这声音是……
“莹雪?!”逸云瞪眼看着低着头的“吉儿”:“你……难道是莹雪?!”
“吉儿”闷闷地点头,开口声音懒懒而酥柔:“是我,没错。可是早知道这么无聊,我便不来了。”
逸云深吸一口气:“你……”
那“吉儿”一抬头,脸上已满是莹雪那种随性而肆意的笑,眼睛一眨,眼底随之透出一抹绚烂的金色。只见他哈哈一笑,下一刻已张开胳膊,向着逸云就扑了过去——
“来抱一个吧,逸云妹妹……”
“哈哈哈哈哈……”
……
狭小马车之中,逸云当然躲不过莹雪这如狼似虎般的一抱,只感觉拥过来的身子柔软纤细,带着一股女儿家的奶奶香气,令她不由得一愣。逸云忙挣开怀抱看着面前的“莹雪”,讶异道:“你……你……倒底是男是女?为什么,为什么……”
她指着他那曲线玲珑的身子,张口结舌。
莹雪却向她灿烂一笑,咧着嘴角道:“怎么样,我这易容术,可还够看?”
“……易容术?”逸云上看下看,都觉着此时莹雪的身材与吉儿一模一样,哪里像个少年?“你……你倒底……?”她望着他,一阵孤疑。
莹雪笑笑,顶着一张吉儿的脸蛋,眼神却是莹雪大少爷独有的色迷迷:“你说我是男是女啊,逸云妹妹?你觉着我是男的我就做男的,你觉着我是女的我便做女的,怎么样?”他边说边挑眉,眼神中满是暧昧。
逸云张口结舌,莹雪却神秘一笑,坏坏地道:“逸云妹妹,你自己去到落玉门也不与我们知会一声,弄得我们大家都好生着急呦。落玉门有什么好的呢,你瞧你来了这儿,身子便越发地差了,这几日若不是我天天给你吃上等补药玉蔘丸,我瞧你定会手软脚软,哪还经得住舟车劳顿去什么玉溪山?”
“啊……”逸云听到此语不由得惊叫一声,惴惴道:“这几日,也都是你?!……”她说着一阵脸红,想起自从在寄梅苑时自己昏昏睡去那一晚便都是吉儿服侍她洗漱散发,更衣上床……这几日的吉儿都是莹雪,那不是……不是都……?!
莹雪色迷迷地向她一瞥,眯眼坏坏地道:“正是,这几日服侍你的都是我。逸云妹妹,你身材不错呦……”
他说完刚要哈哈大笑,便见窗边忽然笼上了一道黑色人影,紧接着车窗帘一掀,一人在车外阴沉地低声道:“你是谁?”
莹雪愣了愣,下一刻那人已从车窗外伸出一只坚实有力的手臂,在莹雪领口一抓,不费力气便将他提了起来。
“你是谁?”那人抓着他靠近窗口,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一股压抑的肃杀,透过窗口,用凌厉漆黑的眼眸冷冷地垂眼看他。
“我是谁?”莹雪与那修罗一般的男子近距离面对,却无丝毫惧色,反而嬉皮一笑,赖赖地道:“佑佑哥,你已不记得我了么?”
他说着伸出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圈,再抬起头时,已换作了自己的真正模样。
可爱的娃娃脸,尖尖的下巴,大大的金色眼眸魅惑又神秘,红唇边那一抹别有深意的笑,惹人迷惘。
“佑佑哥,看来你已记起了一切,这几年在落玉门,过得可好?”
莹雪歪着头,对着他快乐地边吐舌头边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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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行歇,林中一群紫衣人面色虽然冷寂沉默,但均在眼望同一个方向,目露犹疑。
那边,莹雪已从车上跳下,向韩佑峰潇洒地挥挥手,立于车边但笑不语。
逸云也随后从车内钻出,看着车边的另两人,不由得想起十年前,他们三人也是在这样的马车中,一起奔向未知前程。
十年后的他们又相聚于此,只是各自身份与经历,已与当时所想完全不同。
韩佑峰低眉望着面前莹雪,沉寂的目光内也泛起了一丝波动,沉声道:“你是……雪儿?”
“哈哈……”莹雪笑着,负手戏谑而道:“佑佑哥,你这十年中,可有想我么?”
韩佑峰向他低沉一望,因他这漫不经心的一句话,思绪悠远。
十年前,他在门主的精心安排下而遇到了被追杀的逸云,并失去记忆。
他们被蓝玉与雪儿所救,那时候雪儿临走前向他说了很多意味深长的话,还特地给了自己一块落玉门的令牌。尔后的七年中,雪儿那些话始终萦绕在他的耳边,令他整日思索疑惑。
——佑佑哥,你为什么受伤之后将所有的事全都忘了?
——佑佑哥,我猜你是个杀手,杀了很多人哦。
——这块令牌是从你身上发现的,那是你的东西,自然要还给你。
——我逸云妹妹喜欢你,长大以后可不能欺负她哦……
——即使有天你恢复了记忆,也……不可以。
正是这些零落的只言片语,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令他在见到逸云从她师父手中得来的那把琉璃剑之时,霍然恢复了所有记忆。
他想起了自己手刃峰村所有人,记起了门主对他的命令,也忽然意识到了那时出门前门主已在自己身上种下蛊毒,令他八年后记忆恢复之时丧失理智,要亲手杀掉骆逸云,并夺走琉璃剑。
若不是雪儿的那些话,他定会在时机到来时蛊毒发作,继而做下令自己后悔一生之事。
那时的雪儿定是猜到什么或是早已知道什么,却又不肯明说,只玩味地稍作提醒,然后任君自行发展,一切均与他无关。
那是一个爱好嬉皮笑脸却又神秘奇异的小孩,韩佑峰对其并未怀有好奇与探究,但又不得不重视他的一言一行。
十年后再见,他仍是如此,满眼满心,皆是令人探不透的东西。
第二十章 痴情绕指意希盼(三)
“佑佑哥,你这十年中,可有想我么?”
莹雪正在对着韩佑峰眯眼微笑,金光流泻的眼神里依然饱含深意,满脸嬉笑戏谑,着一身女装,吊儿当地站在自己面前,却是一副浪荡公子哥的轻佻神情。
只见他整了整额前长长的刘海,向韩佑峰笑道:“佑佑哥,十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呦……怎么,落玉门的殿主做着好玩么?想十年前我和我那蓝玉哥也是费尽心血才将你救活,怎么现下见了恩人,也不道声谢谢么?”
韩佑峰向他冷冷一瞥,不答他的问话,反而问道:“你是何时混入本门当中?为何要扮成侍女接近玄令使?”
“为何要扮成侍女?”莹雪哼了一声,扯着嘴角道:“还不都是因为你们落玉门?我逸云妹妹过得好好地,为何忽然被你们劫了去?我来只是想问问她,逸云妹妹,平静的生活你还要不要过了?你那呼之即来的要命心病,还要不要顾忌了?”
逸云在旁便是一愣,这时其他紫衣人已默默将他们几人围住,虽然这些人身未佩剑,但那凌厉肃杀的气势,也已足够令人胆寒。
为首一位紫衣人向韩佑峰躬身而道:“殿主,此人来路不明,假扮我门侍女必有图谋。”
莹雪闻言向那人一瞪,不悦道:“什么叫来历不明?本少爷可是你们殿主的救命恩人!现在到你们这来探望我失踪的红颜知己,干什么要对你们有所图谋了?知道本少爷是什么人么?说出来吓死你,哼!”
红颜知己……?众人脸色怪异地打量他那一身女子装扮,与那轻柔窈窕的身材。韩佑峰亦向他冷冷一瞥,沉声道:“谁是你的红颜知己?”
莹雪抖着肩膀笑了两声,手一勾,正搭向逸云肩膀:“嗯,这不就在这儿么?”他向韩佑峰挑眉,目含嚣张的挑衅。
韩佑峰闻言手一紧,琉璃剑的剑柄立即被他握得格格作响。莹雪却是神色不变,不但不松手,反而笑着又向逸云靠了靠。
逸云在他胳膊下挣扎着脱身,微红脸颊向他皱眉看去:“你不要再闹了莹雪!……”她瞥了眼韩佑峰那不现喜怒的神色,低头轻声道:“阿峰……殿主,莹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