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天墉纪事
作者:沉容
之一
之一
十三岁的时候,一场大水带走了我家除了我以外的所有。
说起来很奇怪,大水来之前,我哭着吵着要去住在江都城郊的姑姑家,原因据说是因为姑姑家里没有吵人的鸟叫。此等行径,对于我这活了两辈子的人来说实在是不应该。不过不管理由如何奇怪,当时心烦意乱是真,于是忙不迭就逃到了江都,现在只后悔没有把一家人还有为数不多的家产打包一齐带上。
在姑姑家住了两天,又开始哭着闹着要回去。
大约小孩子就是这样,说风就是雨的,姑姑他们都包容了。于是一天半之后,我又回到了聚贤镇。
只是当时就再也找不到家了。
整个聚贤镇都是一片狼藉。房屋倒塌,已经瞧不出原来模样。散发着恶臭的污秽四处都是,不时能看见动物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腥气。没有看见人的尸体,不知道是都逃走了,还是被人收走了。
那我家呢?我爹娘呢?
我怀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希望往自己家的方向寻去,发现情况甚至更加令人绝望:我肯定我没有找错地方,可是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东西了,连房子的碎渣都没有,只剩下一片沙地。
“爹……娘……”
你们在哪里?……你们没事吗?
陪我回来的姑父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一把把我抱进怀里:“姑父在这里,小莲不怕,小莲不怕……”
我在姑父的怀里抖得犹如筛糠,但不知为何没有哭出来:“姑、姑父,我爹娘……”
姑父赶紧安慰我:“没事的,没事的,爹和娘肯定到别的地方去了,就在什么地方等着小莲呢,小莲不怕……”
然而姑父带着我在镇子周围找了许久,都没有看见爹和娘的半点踪迹,最后只得带我回江都姑姑家,再做打算。
本来姑姑姑父是打算收养我的。姑父家境殷实,却没有孩子,收养一个我完全不成问题。然而有一天,忽然有个道士寻上门来,说要带我去修道寻仙。
“贫道与令甥女有缘,而今时候已到,令甥女可与贫道一同返回昆仑,修习道法,寻觅仙缘。”
姑姑姑父自然不会随意便让人带了我走,只推辞道我还小,于修道一事只怕懵懂无知,反而误事。
道士闻言一笑。他本就是鹤发童颜,面容也不过三十许,这么一笑倒依稀泛出当年清俊少年的风采来。
有些话当着我不好说,道士便与姑父在内堂谈了一会。不出我所料,再出来时,姑父已经改变主意了。
“小莲,出去游历一番本就是好事。再者,学得一些本事,也有助于寻你爹娘。你便跟这位老先生去昆仑吧,如何?”
我自然只能应承。
当晚在姑父家中歇息,第二天清晨,拜别姑姑姑父,我便随着日后便是我师尊的涵善真人,去了昆仑山。
路上我问师尊:“是去昆仑山,还是去昆仑派?”
师尊答:“是去昆仑山上的天墉城。”
只一句话,我险些没从御着的剑上一头栽下去。
天墉城……我定定神,抿抿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师尊也没多说,只是道:“目莲虽然由我带回,但并非必拜入我门下不可。天墉城有位修为卓绝的执剑长老,乃是当之无愧的天下御剑第一人,目莲若是更喜修习剑术,我也可替你引见。”
我摇摇头:“未知师尊所善为何?”
师尊笑了:“你可想清楚了?我是天墉城中凝丹长老,除去炼药一门,其他皆不值一提,目莲当真乐意?”
丹药啊……真是个敏感的话题,不过不在青玉坛炼药,想必无事,遂坚定道:“恕弟子斗胆唤一声‘师尊’。现下不便拜师,待到了天墉城,弟子定当行拜师礼,望师尊听允。”
天墉城浮在空中,占地不多,高度却让人有些望而生畏。整个天墉城古朴恢弘,泛出一种古旧的青铜色,不知为何就让人感觉清风灵气卓然天成,扑面而来。现下看来,那句清气所钟确实不虚。
师尊带我从江都赶到天墉城,左右不过一个时辰。然而对于我这半点修为也无的人来说,在剑上站了一个时辰实在是一件苦事,于是在师尊的好心关照下,当天我只领了道袍,分得房间,早早便睡下了。
第二天正式拜师。拜师时有幸见到了和气的掌门同包括大名鼎鼎的紫胤真人在内的一干长老,掌门和长老都带了弟子,其中却并没有熟悉面孔。紫胤身边无人陪同,让我大失所望。不一定要是苏苏,陵越也行啊。
拜师礼上把辈分也定了。我是芙字辈,目莲仍是本名,然而以后称呼一概改为道号芙目,念起来就是“浮木”。这个道号实在有点那啥,但我没有发言权。况且一想幸亏没有改成“芙莲”,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妇联”,于是幸甚至哉。
不过没有想到的是,师尊虽是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座下弟子却只得我一人。想来是每次有人拜师便热心说上那一番话,凭着紫胤真人的声名,估计不是犹豫便是答应了。至于后来紫胤真人收不收,已经不是师尊的事了。
然而等到师尊正式授课,我才知道我错怪了那些曾经本有可能成为我师兄师姐的可怜人。
因为师尊带着我到了一间三面全是嵌墙书架书架上满是书的屋子,轻轻甩一甩拂尘道:“今日开始便修行吧。为师给你五年时间,将这里的书全读了,出来时为师要考你。读时若是碰上难解之处,自己先思索半日,再来找为师。”
我立时怔在原地。
“师尊,这是……”
“丹药入门功课。虽则简单,但卷帙浩繁,芙目须得用心。”
“师尊,弟子未完成之前,不能出这里么……”
师尊摇头:“断不会有如此规定。你才刚来,未习辟谷之术,如何能常年居于此地,只要不出凝丹台便好。然则辟谷之术乃清修基本之一,芙目须得用心,务必在半年之内习成。”
“师尊……”
我张张嘴,直觉我不问下去就死定了,却又觉着问不出什么。正在这时,屋里忽然生出一道青光,随后面色紧绷的紫胤真人从青光中走出来。
“涵善,你可还有沁止丹?”
紫胤真人一向沉稳淡泊,这般急切的模样还真少见。而且唤师尊时连真人二字都去了,想必心里的焦急比脸上表现出来的更甚。
“还有一些,怎么?”
紫胤真人一甩袖子,语气凌厉:“百里屠苏那个孽徒,私自与陵越比剑时重伤陵越,陵越此刻命在旦夕,须得沁止丹护住心脉,再行救治。”
原来是这个!
陵越是无事的,他以后还要奉命追拿苏苏呢。然而苏苏此刻定然不好受,想也知道那张脸上的后悔和倔强,紫胤又不知温柔为何物,虽是为了他好,可一味责罚,再如何心里也不会好受。坚强代表能承受很多,但并不代表应该承受很多。而且一想起苏苏之后不过数年性命,我心里一时堵得慌。
可我又不能直接说“师尊,我想见苏苏”!
师尊一点头,先对我说声“呆在这里”,然后对紫胤说:“在丹阁。”说着便要同紫胤离开。
没办法了!我扑过去揪住师尊的袖子:“师尊,我想见苏、我想去看陵越大师兄!”
师尊板住脸:“胡闹!你去做什么!松开,莫误了时候!”
我不依,死命拉住他的胳膊:“师尊,我要去!”
救人如救火,时间紧迫,师尊没有办法,伸手一拉,把我也带上了。
“之后再同你算账!”
紫胤拿着沁止丹给陵越服下了,连同掌门一起给陵越在治伤。师尊提着我在门外训话:“刚刚来不过一天,便有胆违抗师尊的话了?你说,你非得要来做什么?”
我吸吸鼻子:“师尊,弟子自今日起便不能出凝丹台了,弟子是想……”
“你的心思我能体谅,但这是关乎人命的大事!若误了时辰怎么办?你陵越大师兄便会不治而亡了!”
“……弟子知错了,请师尊责罚。”我当然是知道他不会死才拖的啊。
“你……”
师尊大概是好人做惯了,一时也没有想出什么什么责罚地法子。我再吸吸鼻子:“但在此之前,请师尊允谅弟子的一个心愿……”
“……”
“弟子想见屠苏师兄。”
“……他在思过室,你去寻他吧。”
剑塔虽然不大,可它也有好几间房,等我好不容易发现思过室,紫胤已经给陵越治完伤,到这里来训苏苏了。
“你天资极高,远胜天墉城同辈弟子,奈何身中煞气不灭,终是凶险之象。为师授艺,本为令你修身养性,以清制浊,并非授你利器,与人争胜!
“便是担心有朝一日飞来横祸,方不许你与他人一同练剑,谁料仍然避之不及!”
紫胤的声音严厉愤怒,听着便叫人感觉压力重重,无法反驳。苏苏沉默着,一言不发。我顿在门外,凭里面两人的本事,自然是知道我在的。不过大约是想我识趣一点,也看在师尊拿沁止丹救了陵越一面的份上,紫胤只是停下不说话,而没有出言叫破。
这种情况我当然只能离开,我心里哼了一声,然后对里边做了一个鬼脸。我可是记得他说过一句“陵越生性好武,定是出言相激,百般挑衅,你却不该心志动摇,鲁莽迎战!”……他的意思是要怪苏苏鲁莽心志不坚么?难道不应该是双方的责任么?!难道陵越受伤在身明知犯了错就可以不用怪罪?
我有一股冲进去理论一番的冲动,可若是我贸然进去,紫胤铁定就不是沉默这么简单,说不定还无意中把苏苏弄得更伤心。虽然见是可以见到苏苏,但又没有什么实际的帮助,于是想了想,再对着门里为苏苏祝福一下,吸吸鼻子走了。
我对剑塔除了苏苏以外的一概没有兴趣,还不如就此开始修行,于是绕来绕去找师尊,无意中又回到了陵越治伤的房间。
紫胤已经走了,剩下陵越躺在一张石床上,苍白着一张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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