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孙傅、唐格、李纲、秦桧等人栗然失色,他们在听到濠州后,旋即明白张叔夜所指。濠州在寿春府与泗州之间,州治钟离县,是淮北通往江宁的交通要道,而且这一路没有山脉险关阻挡,也没有宽大的河流阻隔。金军马队一旦从濠州方向突破淮河防线,几天之内便可越过滁州进入南京地界,这对于殿前司禁军大多北调的行在来说,无疑是一次噩梦般的事实。尽管有上官云、邵青的水军横列在长江天堑,但金马南饮长江,对大宋士气的打击是无法估计的。
“王大人无法援助濠州,可令刘太尉火速派遣大军扼守濠州渡口。”唐格虽是这么说,但他自己也明白淮河防线乃宋军防御内线,此战是要在黄河沿线布置重兵对金军实施打击,并没有着意强化淮河防务,以至于朝廷在黄河沿岸各路集结数十万大军,而在淮河只有区区数万人马。其精锐又被陆续北调京西与京畿,或可说沿淮已无可与金军马队陆战之兵。懵然间,他心头闪过;‘这是王泽的失策’的念头。
李纲沉声道:“时下传旨恐怕为时已晚,金军若是转兵濠州,如今恐怕是已然渡过淮水。当务之急,应当调集水军严密巡防江面,沿江驻泊禁军、诸州厢军做好迎战准备。还要以北事为名,签发各州丁壮,遣发沿江各塞以备万一。”
“一旦如此,行在百姓将民心变动,李大人……”孙傅不无担忧地提醒李纲,他此时没了主意,李纲与张叔夜二人毕竟担任过一方统帅,一旦行在临战,孙傅还得依靠他二人。
李纲目光异样地看着孙傅道:“如若金军进入滁州,行在必然有警,现今先调动禁军与厢军加强江防,在江南各州县签发精壮,火速集结行在,观其行踪,再做定论。”说罢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道:“孙大人,一旦金马临江,朝廷还能顾及民心变动否?”
孙傅脸面微热,对于李纲的讽刺,若在平时他早就勃然大怒,但如今形势危急,李纲所言亦是应变之举,他纵然是怒火焚心也不得不忍了下去,暗道又被李纲羞辱了一次。
“书生斗气、书生斗气!”朱影透过玉帘,无奈地看着阶下的宰执大臣们。
第十章
“左都监郎君,前面五里便是寿春地界了。”韩常的目光犹豫片刻,又道:“此处向东南是濠州地界象山。”
金军主力自过了符离,一路南下如同无人之境,直直打到淮河边上。南面两个战略方向,一是负责整个北方战场的江北事务处置司行辕驻地寿春府,一个是大宋朝廷的行朝中枢所在南京江宁顺天府,两个战略目标对于金军将帅来说,都是充满诱惑力而又欲罢不能。金军中千夫长之上的军将都在盘算着完颜宗弼会进攻哪个目标,众人私下议论纷纷却又无人公开提出,韩常做为完颜宗弼亲信大将,言谈间有意无意地暗示完颜宗弼,已经到了倒底要进攻哪一个目标的时候了。
韩常的别意,完颜宗弼当然是心知肚明,韩常这句话代表着金军远征军将普遍的疑问,倒底是打濠州进而向南靖进发还是向寿春进击。他含笑道:“以元吉之见,将取何处过河,过河后我大军将指向何处?”
韩常一怔,没想到完颜宗弼生生地问道他对进军考虑,而他虽然心中早就有目标,但当面却一点准备也没有,由于不知完颜宗弼倒底是怎么想的,他犹豫着没有多言,半响无语。
完颜宗弼斜看韩常一眼后,目光转向东南方向,嘴角上挂着淡淡地微笑,平静地说道:“元吉但说无防。”
韩常深深吸了口气,果断地道:“象山,然后是直取南朝行在,最少也要打到宣武镇。”
完颜宗弼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这使得韩常感到纳闷,实在是看不透他下一步以何处为出击点,又以何处为目的,因为金军只有不到三万人,很难在宋军腹地长时间徘徊,必须要迅速做出决断,迅猛一击后立即撤退与主力回合。
“孔彦舟对于直取南京的胜算有多大?”完颜宗弼冒出了一句莫名其妙地话。
尽管孔彦舟乃是降将,韩常也看他不起,但深入宋朝江淮腹地,没有孔彦舟这些熟悉宋朝虚实的军将,金军越是深入,遇到的阻力就会越难以解决。所以,在将帅决断之时,征求孔彦舟的意见也就在情理之中,而他韩常是孔彦舟的顶头上司,完颜宗弼的问话亦在韩常意料之中。
“这厮亦是认为当速过淮河,直趋南朝行在。”
完颜宗弼轻轻点头道:“江宁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然越过这个淮南地,直趋大江、水战却非我所长。”
正当韩常品味完颜宗弼言外之音时,又听他自言自语细声道:“打到江边又能如何?面对滔滔江水,又怎能再睹伊人佳容……”
韩常不解地望着完颜宗弼,半知半解,他虽不明白完颜宗弼这话的意思,但他清楚地知道,单凭借这点兵力即便是到了江边,面对宋军水军绝难过江,但如果大军临江,对整个前线的影响绝不亚于当年攻占汴梁城,对宋军士气绝对是一次重大打击,所以他从内心深处主张越过象山南下。
“不渡淮河,阿里喜全部留下,大军转道下蔡,咱们再去会会王德涵。”正在韩常胡思乱想之际,完颜宗弼果断地笑看西南方向。
下蔡城里一片忙乱的景象,五个城门全部关闭,城内由厢军戒严,壮丁们被签发搬运守城擂木、砲石,行辕的中军卫队大部分已经调到城上布防。按照李长秋的布置,厢军维持治安,签发乡军与中军卫队混编,一名中军卫卒配两名乡卒,城内另外一支两部千人的禁军步军为后备,随时支援四壁。百姓各自呆在家中,无故不得外出上街,由里正、保长负责维持,未经宣调者凡在城垣边上窥视者、散布谣言者斩无赦。
“师兄,以你之见,恩师是否有信心守住下蔡城?”东城楼上,王崇仙陪李墨涵一同视察东壁防务,淮水在城南北拐,在城东正可欣赏淮水两岸秀丽的风景,也算是忙中闲暇观赏淮上景致。抬首望去不远便是淮水,北岸上沿堤种满了杨柳花草,建有不少精致别舍,北方虽是深秋,然淮水之畔却还是风和日丽,景色宜人。李墨涵正在欣赏河上风景,被王崇仙这一句煞风景的话弄的兴致去了大半。
“恩师做事,深不可测,岂又能是你我能揣摩参详的。”李墨涵淡淡地回答。
王崇仙仍旧不甘心地问道:“金军以入州境,势力极为庞大,以下蔡防御……”
“亦凡,恩师自有筹划,你身为县尉,当尽心维持下蔡秩序才是,还是不要妄加揣测为好。”李墨涵语气有些加重,隐隐有些责备之意。
王崇仙一怔,他没有料到这位大师兄对他的热心会报以如此态度,平素里李墨涵对待他们这些师弟们总是和颜悦色、温文尔雅。他心中不快,暗想李墨涵在王泽身边留用,参预军机政务,有丞相长史的名声,看来是遽然得势、心生骄逸,变的目中无人。
“师兄说的是,弟一小小县尉,麾下几个老弱厢卒,不过日日捕拿几个鸡鸣狗跳之徒,的确不可闻之行辕重事。只不过是担忧恩师身处危城,是想请恩师过河前往八公山,避开金马锋头。”
李墨涵莞尔一笑,王崇仙的怨气,他怎能听不出来,行辕军机大事又岂能轻泄于人,即便是王崇仙这般自己人也不能泄露,他对王崇仙一再追问,只能是这个不置可否的态度。不想,王崇仙竟然产生误解,他亦不愿解释什么,只是一笑了之。温声道:“恩师是何等人物,当年率十万健儿与金人举国之兵奋战数日。亦没有变了脸色,这时候又岂是区区数万人所能迫退的。”他说着,又含笑看着王崇仙道:“恩师断然不会过河,亦凡无须多想。”
王崇仙摇头道:“不然,兀术临淮而不渡,径直杀奔下蔡,其用心不言而喻。下蔡城小兵弱,怎能阻挡数万大军,八公山据淮水之南,进可遥控下蔡,退可南入庐州,此万全之地,望师兄转告恩师……”
“亦凡高见,然恩师岂是畏敌退却之人。”李墨涵遥望淮水,深深吸了口气,叹道:“可惜了一番景致,明日这里或许就会血流成河,亦凡,你我不妨多看两眼,今日说些风花雪月岂不是更好。”
“师兄好雅致。”王崇仙洒笑道:“淮水自古多萧杀壮士、风花雪月只能在西子湖畔,此战或许又为后世增添几多淮水佳话。”
李墨涵瞟了王崇仙一眼,目光中闪过几分无奈,自从王崇仙遭到王泽严厉申斥后,变的越来越谨慎,也可以说是越来越想知道王泽所想所念,而投其所好。自己一直留在王泽身边,官不大,却是整日里侍候在侧,不仅使许多人包括师兄弟们的艳羡,也使他们心中对自己多多少少产生不多不少的嫉妒。更何况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想顾全师兄弟情分便能说的,接触军国重事,还得要有个分寸,王崇仙不是第一个问他而不得的师弟,也不是第一个心生芥蒂的师弟。他轻轻一叹,道:“天下间何时方能处处升平,百姓何时能安详太平,战争太无道了、太残酷了!”
王崇仙酸酸地笑道:“如今天下纷纷乱世,正是我辈大有用武之地佳时,师兄跟随恩师历练于朝廷中枢重事,自然是前途无量,他日做个执政,为人臣之首未尝不可知,何故做此小女儿装?”
李墨涵在城垛边停住脚步,回过身来诧异地盯着王崇仙,道:“亦凡太不厚道,为兄一介书生,本就是留恋世间美物,只是有幸在恩师左右侍奉,不过是个政务公牍的机宜文字而已,何来前途无量。倒是亦凡才思敏捷,抱负远大,他日代天子牧守地方数年,或可入馆阁为天子侍从,堪称前途无量。”
王崇仙没想到李墨涵会这样说话,他本想酸酸李墨涵,不想反被李墨涵不温不火地将了一军,甚感没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亦凡跟随恩师多年,所习学问无不是恩师所授,恩师的抱负定然会知之一二?”李墨涵见王崇仙眉头微动、欲言又止的模样,才道:“这是封子初他们创功业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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