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使,还怕本帅暗伏刀兵?”完颜昌冷不防地道。
张阶自嘲地一笑,自己的这点动作若是能瞒得过完颜昌的双目,那完颜昌也就不会得到王泽不惜一切代价,使其南奔入宋的关注。当下淡淡地道:“非常之时,一切都的小心谨慎,愿都元帅体谅!”
完颜昌沉沉地点了点头,勉强挤出点点笑意,沉声道:“换了本帅亦当如此。”
张阶看着完颜昌那张越发苍老的脸面,神情间浓浓的倦意,似乎消沉殆尽的锐气。他生出了一丝忧郁,暗付这个垂垂老朽对大宋好有什么用处,难道就仅仅为了他曾经担任过都元帅?为了他,或许自己的属下要有人丧命,可能的话,自己也不能万全,难道这值得吗?何况到现在,他几次冒险前来试探,完颜昌还没有明确去向,按照他跟随王泽所学的成本核算,认为有些划不来。
“都元帅,这是刚刚收到的职方司塘文,请过目。”张阶从怀中掏出一封文书,起身走上两步递给完颜昌后才回身落座。
完颜昌并不奇怪张阶的作态,老于世故的他,对张阶的目的一清二楚。当他结果塘文,心下泛出压抑不住的悲凉,这并不是眼前这位南朝使臣年轻气盛、胸无城府,而是对他目前日益不利的形势了如指掌,吃定了他已无退路,根本就不需要曲意委婉。
他的手有些轻轻颤抖,打开了塘文。但见但见塘文上写道:……都巡检司惩破行在数处奸细据点,交通或都元帅事以为兀术掌握,恐都元帅迟疑不绝,朝廷堂令差办使臣,可为则速护都元帅南下,不可为则速断之……
完颜昌看罢,脸色凝重地将塘文还于张阶,他明白时下是到了该痛下决心的时候了,府邸门前门后暗探的不断增加,说明完颜宗弼掌握的证据越来越多,目前还不动手的原因或许是证据尚不充足,也或许在于圣意未决。宋朝的态度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不可为则速断之,张阶随时可以隐身于大兴城内,笑看自己被押解出城的场面,想了——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但是,他真是难以下背金奔宋决断,他原先要的不过是更大的权力,从来不曾想过背叛自己的国家。从一开始他就在观望,在拖延,因为他心中还抱有一线希望。如今这份塘报把那一线不太可能的希望砸个粉碎,他所有的心思也随着宋、金两方逐渐施加的压力,而彻底破灭。
完颜昌恨恨地瞪了张阶一眼,没好气地道:“以贵使之见,当如何?”
张阶毫不在意完颜昌的怨恨,在他眼中,完颜昌不过是一个可与不可救的猎物罢了,若不是恩师严令营救完颜昌,他倒是乐意看着这个侵宋屠夫倒霉的模样。毫不客气地道:“都元帅有两条路可选,其一,由在下安排南下,其二,在此坐以待毙。”
意犹未尽之下,他又进而说道:“形势紧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在下等不了几日了!”
完颜昌反倒是笑道:“贵使言重了,事情恐怕尚未不可救药。”
张阶淡淡笑道:“既如此,在下只能奉职方司檄令行事。”言下之意,便是要抽身走人。
二人无言,四目相对,气氛尤为沉重。
较劲——张阶与完颜昌谁能占得上风,就看看谁能在表面上撑得住。
可惜是,张阶退一步,一日行程便可入海南归,而完颜昌是进不能进,退又是再三犹豫,时不待他,拖一日,便失去一分生机。
张阶从容淡定地等待完颜昌最后的决断,他不相信完颜昌会拿性命开玩笑。
时间在一刻一刻的过去,书房中除了沉闷还是沉闷,两大铜盆炭火只能是屋内的气温暖和一些,二人面部都开始出现细微的变化。张阶右手搭在椅子旁的茶几上,中指有节奏地‘哒哒’敲着几面,不时的,食指跟着敲击几面。完颜昌则是脸色阴晴不定,嘴角时不时地颤动一下,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显然他们的耐性正在慢慢地接近极限。
完颜昌眼中闪过张阶带有讽刺意味的笑,不由地可笑自己缘何拿性命玩笑,这个时候是争颜面的时候吗?他能争的过张阶吗?
“本帅十余年来,所败朝廷大将何止百人,死在我刀下的宋军将吏何止千万,恐朝廷不能长久相容。”
张阶听罢,嘴角上扬起得意的微笑,他终于赢了,完颜昌口口声声的南朝变成了朝廷,此言既出,便是决意投宋,瞬时间,脸色柔和许多,笑容里稍稍多了些真诚,更多的是几分得意神采。
“身为大将,战场之上原本便是各为其主,相互厮杀,这是尽臣子的本分。朝廷诸位相公,都不是度量狭窄之士,都元帅大可放心,安心享受富贵便是。”
完颜昌沉重地点了点头,又有些忧虑地说道:“大兴距河朔最近也得数日马力,一路戍值吏士甚众,关防重重、层层阻拦、岂是易去。”
“都元帅担忧原来如此!”张阶轻松地笑道:“既然关防重重,取到南路此非智者所为。”
“张大人的意思是……”完颜昌神情微动,似乎有所悟。
张阶得意地道:“都元帅乃征战数十年之大帅,岂又能想不到。”
完颜昌稍稍愕然,旋即想到了一条捷径,当下自嘲地道:“本帅献策还河朔,便是因大宋侍卫水军,不想今日这条命,还要寄托在水军海船之上,可笑、可笑啊!哈哈……”
“即都元帅意决,事不宜迟,在下立即回去准备出城事宜,但要出了燕山府城,一日便可到海上,兀术就是想追,也不可能游到海船之上。都元帅稍事准备,明日三更之后出城。”那凄凉的笑声,令张阶毛发皆竖,糁了一身鸡皮疙瘩,忙起身要借故离去。
“兵者,诡道也,兀术在南路布设重兵,却想也想不到我从水路而去。”完颜昌亦是起身,淡淡地笑道:“贵使小心夜路,本帅静候佳音。”
第二章
四更天,人最困倦的时候,天气阴沉沉的,北风飕飕地卷过街道,巷口中简直站不住人。左丞相府邸周围的暗探,早早就蜷伏在附近的屋内,在不得已的时候才时不时地出来的看看院墙的动静。被派到外面监视的探子,躲在角落里冻的瑟瑟发抖,不断辱骂这鸟差事,并不时地问候躲在屋里上司的女性先人。
后院墙角门在外面三声轻轻地口哨传来后,‘咯吱’地打开,三名条人影闪了出来。
“都元帅请移步,转过巷口,便有马车相候,翼王他们已经在车上等候。”
四条人影,快速离开,消失在黯黑的巷子中。没有一会,一名探子吸溜着鼻涕,身子蜷粟着跑出来望了一眼角门,模糊地嘀咕一声上司的老母,又迅速地缩回角落。
完颜昌与斡带、乌达补到了巷子口,只见三辆马车已经停在街道的角落,张阶、完颜鹘懒、活离胡土三人早已等候在那里。
“都元帅恕罪,事情太急,不能携带家眷。”张阶见完颜昌来后,迎了上去,拱手陪衬,好在是阴云黑夜,别人看不到他脸上那抹歉意。
完颜昌阴沉着脸,他当然也明白能够逃出他们这几人就已经不错了,家眷只能听天由命,但愿完颜宗弼能够手下留情,当下沉声道:“都到齐了?”
斡带、乌达补和完颜鹘懒、活离胡土四人默默地颔首。
张阶冷眼看了看他们四人,转而对完颜昌道:“大街之上太危险了,请都元帅屈驾上车,待出了城后,自有快马相侯。”
完颜昌扫了眼完颜鹘懒、活离胡土,不再作声,转身上了车子,斡带、乌达补默默地跟了上去。
张阶待完颜昌父子上了车后,对完颜鹘懒、活离胡土二人道:“出城之时还望二位尽心协助。”
完颜鹘懒与活离胡土二人心情亦是沉重,背叛国家,筹划一回事,真正实施又是另一回事,到了这个关头,他们心中的滋味并不好受。出城后,一日马力,上船之后,从此就是女真族的敌人,他二人不免心下戚戚。
活离胡土目光复杂地看着张阶,低声道:“贵使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张阶淡淡一笑,点了点头道:“能否顺利出城,就看军帅郎君威风了!”
活离胡土点了点头,阴郁的脸色没有半点表情,他转身上车的时候,问候了一声张阶的女性先辈,但他哪里知道,张阶也在心中暗骂他死鱼脸。
城门口,窝在门房里的几名金军军卒,被一阵剧烈的砸门声惊醒,几人骂骂咧咧地从被窝里起来。一名军卒大喊:“什么鸟人,深更半夜敲什么敲,不到开门时辰,小心斩你狗头。”
门还是震天价地响动,无奈之下,一人只好掀开暖被窝,哆哆嗦嗦地披了件衣服,过去开了门,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一个锦袍汉子夹着五更天的冷风灌了进来。那名军卒被吓了一跳,冷不丁地打了个冷战,正要发作骂人。
不想来人高声骂道:“一群兔崽子,这么久才开门,挺尸呢?”
几个军卒吓了一跳,开门的军卒刚刚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地咽回肚中。转眼间换了一张献媚的笑脸,连声道:“原来是军帅郎君……小人见过军帅郎君。”
活离胡土本是皇族远宗,郎君称呼当之无愧,而且他是大兴府驻防万户麾下的军帅,这些关防军卒自然是忍的他,而且平日里就是想巴结也巴结不上。
“来几个人,打开城门,送本帅出城。”
军卒为难地面面相嘘,一人小心翼翼地道:“郎君,还不到开城的时候,小的们担当不起。”无故擅开关防,可是死罪,谁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开关。
活离胡土阴沉着脸,骂道:“本帅有急事出城,自有担当理由,小兔崽子,废话少说,去城楼把你们门官叫下来,赶紧开关,误了事情你们这几个脑袋还要不要?”
几人犹豫一下,一人道:“郎君稍后,小人这就禀报上官。”
当门官小跑下城,赶到活离胡土身前就要下拜时,活离胡土不耐烦地道:“这鬼天气,还要多久才能开关。”
“放开我……救命……呜呜……”正说着,不远出车队中一辆马车中传来一个女子急促的声音,刚刚呼喊便似被人堵住了嘴似的。
门官一怔,看到活离胡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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