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旬的完颜宗弼,才能泄了自己压抑在心底最底层的那份怨恨。但他还是硬生生压下自己的念头,就像他们那晚见面一样的理由,没有熟悉的对手,他真的难以应付日后复杂的局面,就像他十余年前进入汴梁时一样,对时局的发展感到深深地恐惧,因为他所熟知的历史已经改变,他没有了任何先决优势,对金国也是一样。
两个男人之间正在叫劲,这是忍耐力与智慧的拼斗,可惜的是王泽手中可出的牌并不多,最厉害的一张王牌,在完颜宗弼一句朋友是朋友,国事是国事的论调中这张牌,显的并没有太大的效果,看来用的太多了,虽然有不变的激情,却已经没有当年的冲动。
“解决完李仁孝,你打算什么时候向我动手?”
王泽正端起杯子要喝口茶的时候,完颜宗弼冷不防地来了一句,令他心头一震,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一下,茶水溅了出来些许。
“怎么了?这么不小心。”完颜宗弼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泽,目光中却有些淡淡地戒备。
“这家店主,茶水烧的太烫了点。”情急之下,王泽脱口而出的说辞,顿觉有些不妥,但改口已经毫无意义。
完颜宗弼若有所思地笑了,王泽开始不解地看着他,继而发觉这笑中竟然带有几分苦涩、几分无奈,渐渐地平静下来,心头的火气也消去不少。
“你说的对,朋友是朋友,国事是国事。如果没有今生,前世的我们也有可能成为竞争对手,何况那时的竞争已经开始!”王泽已经感到他和完颜宗弼之间的战争,或需要比他预期的提前发生。
完颜宗弼笑而颔首,没有同意也没有否认。再次开口道:“作为交换——我可以做些让步,不过条件是你的让我有点准备,当然还需要其它一点点小小的代价。”
王泽看了眼完颜宗弼,喝了口茶,把杯子放下,这个短暂的过程中,他的大脑可以说高速运转了几番,完成了惊愕中的转变之后,又紧张地估算完颜宗弼的意图,采取何种对策。
其实,根本不用完颜宗弼问,西北战事结束后,大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金国,稍有头脑的人都是洞若观火。关键在于完颜宗弼问这句话倒底是何用意,他显然不是单问宋金之间的战争何时爆发,是有更新一层的指向。而且他的这个让步是何种让步,是否关于河中等地,还是岁赐、称号,还是其他,让步能让到何种限度?还有就是怎样的小小代价。
他当他放下杯子后,才慢慢地道:“准备——什么准备?”
“你是明白人,还真要我说个明白?”完颜宗弼再次躺下,悠闲自得地道:“看看咱们还能舒坦几年?”
“舒坦的日子!”王泽不置可否地一笑,道:“难道咱们之间真的就没有别的话题?”
完颜宗弼轻轻闭上眼睛,漫不经心地自语道:“你在南面搞的那些东西,已经使这个时代超越了它原本的历史,除了征伐南海,近来在高丽,那位木云法师倒是颇为活跃,听说开城正在争论,其以西的江华岛是否给予宋朝海船暂时晾晒物品,做为对高丽贸易的中转站,其实我明白你的意图是在于在高丽的军事存在。北方草原上你们的人活动也很频繁,乞颜部竟然和克烈部竟然甘心供你驱使,不简单,不简单,傻子都能看出来,你已经开始进行大金进行三面包围的战略,而且进展的非常顺利,兵精器利、战略合围,你玩的挺绝的。”
王泽静静地听着完颜宗弼说话,对于这些话,他并不感到吃惊,这么大的举动,即便是秘密中进行,也不可能做到完全保密,毕竟这些很大程度上是针对于金国设定,而所在国家和部落中还是存在亲金的势力,有些亲金的势力还不小,更何况这些事情进展的并不是太顺利,因为金国同样在竭力争取扶植这些国家和部落中的亲金势力。他心中非常明白,完颜宗弼平淡的几句话中,蕴含着许多斗智斗勇、甚至刀光剑影的背景。
金国采取的策略是东和西打,对高丽进行武力为辅、怀柔为主的政策,大力扶持亲金势力的发展,极力阻挠宋的势力发展,仅仅木云和尚遇刺便有四次,为此职方司不得不专门成立高丽房,派遣高手保护木云……
。对草原部落,金国采取拉拢北方的塔塔尔部还有其他一些小部落,稳定西京路的汪古部,在临璜府路部署重兵,对克烈部与乞颜部进行军事打击,美名曰:“狩猎”,每次都要以斩杀高过车轮的精壮男子为目标,并严格控制铁制品与铜钱的流入。
但由于宋的国力日强,金国在东西两面都不占有优势,两个战略方向都处于防御的态势。
王泽暗自揣测完颜宗弼倒底是什么意图,难道是让他在外事上做出巨大的让步?绝不能,关于这一点是他整个筹划中的一个环节,虽然其中对金是重要方面,但远不是主要的因素,他没有任何理由在外事上妥协。他试探性地道:“你们不也是在这几个地方活动频繁嘛?大家半斤八两,咱们谁也不说谁,心知肚明就可以了。”
完颜宗弼呵呵地笑道:“不用担心,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到咱们兄弟日后要决一胜负,心中感慨而已!”
“看来河中府和卫、滑二州,你是志在必得,以便在未来的防御中,更可能地牵制我在大河以南的兵力?”王泽没有必要隐晦不言,三处的重要性,双方的重臣大将都心知肚明,不过是今日把话挑明白了而已,但他绝没有舍弃的意思。
第六章
“你的要求太多了!”完颜宗弼目光复杂地看着王泽,话锋一转,有些失落地道:“凤凰山书院已经扎地生根,王门子弟也有很多出人头地,你的愿望已经基本达到,但我有何种作为,就是想有作为,亦是心无力。”
王泽愕然,旋即体味出完颜宗弼此话中的苦闷,的确是——同时注定的丹青留名,谁不想做一位名垂青史的俊杰人物,谁也不想做日后教科书的反面教材。完颜宗弼当然想成为一位形象高大、拥有丰功伟业的传奇人物,他和自己一样同样不甘心在后代的教科书中以反面的陪衬人物出现。但完颜宗弼又能有什么作为?生在一个几近原始的部族,前半生都是为部族的生存而战,后半生想做些事情,却发现自己所拥有的知识根本不适用这个时代,而且即便是有心,金国也是个正在向封建社会转型的国家,它根本不能给他充裕的时间,或许上天注定完颜宗弼要成为他的陪衬。
当然,完颜宗弼——金峰也并不是全然没有做为,仅仅是几年来女真族的马军由重铠马军逐步向轻装化马军发展,配备了射程更远的弓箭,根据实战情报金军已经拥有了数目不详的火器,这就说明完颜宗弼正在努力使火器量产化。不仅是军事装备和体制方面,在外事上频频阻挠宋的政策连贯性,可以看出,完颜宗弼在外事上还有相当有一套的,在蒙古各部落的纵横交错的拉拢、打击中,两人可以说是平分秋色,一切都源自他并甘心身后留下的仅仅是一个反面教材,一个重要却不是主角的人物。
“达鲁不花这位小伙子也不错了,你也很会看人,依我看,这小子有些方面连我的弟子也有不如!你应该好好培养才是。”王泽的话或许是安慰,但其中也不乏对达鲁不花的赏识。
“达鲁不花——”完颜宗弼苦笑道:“或许这个塔塔尔小子是好样的,但他更像你,如果在南朝,说不定能做个好的大臣,但在我大金,却显的格格不入,甚至不如乌思谋陵和东心雷他们。”
王泽默然,他断定女史案中金国上元据点案,完颜宗弼多少已经知道达鲁不花在其中的角色,之所以保持沉默,其中缘由令他自愧不如。
“如达鲁不花这样的人杰,应当能担负起日后民族之间的和解!”王泽淡淡地说了一句,这句话所透露出来的信息,令人品之回味三分。
完颜宗弼目光有几分异样,稍稍迟疑后,昂首向上长长叹了口气,道:“王泽,说句实在话,你我无论在怎样挣扎,对于朱影而言,都是失败者,彻头彻尾地失败者!”
王泽愕然看着完颜宗弼,不明白他所言何意,同样他不能苟同这种显的悲观的言论。
“前世今生,你我都不可能得到她,不要看今生今生你们在一起,但你不可能得到她,我同样也没有力量,所以我们所做的一切不知有没有意义?”
“当然有意义——不然我为什么还要用一生的心血去做干什么?你不要以为纵横海外、草原仅仅是为了女真,北伐固然要进行,但这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我不知道自己的有生之年能做多少事!但我要尽力去做,如果必须有选择的话,我宁可我们之间和平相处,但你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不是你我二人能左右了的事情。” 王泽眉头高挑,情绪有些激动,他隐然间有些恍惚。
“大气魄、大气魄——”完颜宗弼再次坐起身来,眯着眼睛,道:“看来朱影在你的作为中,也要退居其次?”
“当然不是,这是两码事!”王泽不在想把这个题外话继续下去了,当下正色道:“咱们还是不要谈她了,没有时间多想这些了。”
完颜宗弼无奈地一笑,亦是正色道:“两个男人之间地对话?”
“不错,谈谈这次修订和谈的内容。”完颜宗弼淡淡地看了王泽一眼,平静地道:“我不是说过了吗?”
王泽犹豫半响,才慢吞吞地道:“看来你摆开品字形的进攻势头,锋头直指汴梁,卫滑二州是势在必得了?”
完颜宗弼沉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王泽忽然呵呵地笑了,笑声中洋溢着非常之无奈,口气却显的诙谐地道:“你我之间今天的举动真是太可笑了,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国与国之间的大事,竟然是两个对头在浴堂子里,开诚布公,相互交代底线后商量出来的。”
完颜宗弼亦是自嘲地笑道:“有时候做事情就是这样,很多事私下里交易,总比拿到谈判桌上容易解决,不过我还是希望,咱们之间开诚布公地谈话不要记载入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