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咱们连七姝是不是‘人’都不知道,怎么找啊?”一个扛大旗的迷民问。
扎武迟疑一下,对大家说:“师尊原话:‘尔等一见便知。’如此说来,应该很好辨认,咱们见着了就能看出来。”
“跟没说一样啊!”将士们纷纷大笑:“罢了罢了,反正是追随殿下打阵仗玩耍,痛快便好!”
在如何找寻七姝这件事上,扎武没说实话。实际上,师尊白山老祖早便将七姝特征详细告知与他;他之所以瞒着众将士,主要是担心大家擅开杀戒、祸害平民—— 现在大家只知道“七姝”藏在炽霰人中间,至于其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长什么样子、是一个人还是七个人等等一概不明,如此则必然投鼠忌器、在面对炽霰百姓时不敢肆意妄为。
做此打算,倒不是因为扎武对军纪不够自信;只不过多挂一把安心锁,总归能睡得更踏实些。
扎武这番心思,在场的除了犸螣之外再无一人知晓。
“—— 全军戒备!炽霰水军来了!—— ”
一队九尾鸟斥候突然低空掠过,为寒飑全军拉响了警报——
南北两方的海平线上,大大小小五十余艘炽霰战船现身天际,保持十节航速,旌旗如云,风飞电走,冲波破雾,犄角夹击向渡海堤道,远望去恍若铺压拥挤的茫然群鳄,其中不乏擅长冲撞战术的三层桨铧咀铁壁沙船—— 这种平底战船长可三四十米,三人桨二百余支,舰体包覆铁甲,艏下青铜冲角重逾一吨,寻常战舰、桥梁、堤道根本不堪其一击。
陆战不济,水战却是炽霰军传统强项。趁寒飑军半渡之际合兵夹击、斩断堤道,是炽霰军阻止寒飑军进入辰州的最后希望了。
“早知道他们会来这一手。”扎武下令道:“大家各就各位!九尾鸟空袭,射手准备!”
九尾鸟发威了!陆有贯城枪,水有碎舸锤—— 此锤同样由树干削成,与贯城枪一般无二,唯枪头换作大铁球,小舰一触即沉、大舰一触即残,数层甲板可一砸齐透,水涌如洪!炽霰水军从未与寒飑军交过手,哪知其中底细?一下子陷入铁雨阵中,进退不得、挣扎不脱、相互抵撞,东倒西歪乱作一团。九尾鸟群狠狠屠杀着困在海面的炽霰水军,对方则几乎无力还击;有的砲弩慌乱中射出几弹,却因船舰损毁倾斜、瞄准不利而放空;一些落水官兵欲挣扎泅渡上岸,又被九尾鸟撒下的寒鸦箭射杀,或被看不见的海中乱流卷走。
淡紫红色的穹空之下,无边无涯的大雪深处,丝丝缕缕的轻雾当中,不过片刻工夫,浩然千里的云梦海面已俨然舟舰坟场、水师墓地,炽霰来袭战船无一完好,倾覆沉毁者大半,海成血色,死体满漂,完尸寥然无几。
但是——
稳操胜券的寒飑军低估了炽霰军远射兵器的厉害。因为轻敌,九尾鸟动手过晚,以致战斗进行至尾声时,渡海堤道早就在床弩射程之内了。
一个默默无闻的炽霰小卒从此名扬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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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海波(二)
战船被碎舸锤拦腰砸断,倾歪严重、滚滚走水;多亏海下清浅、舰体高大,虽沉没坐底,三分之二的船楼依然斜矗水上。九尾鸟盘旋千米雪霄,撒下一**瓢泼大雨似的寒鸦箭,或“嗖嗖溜溜”打在水中,或“叮叮当当”扎进甲板;船上几百名炽霰军士,脚慢的溺毙舱底,扒船的钉死船上,落海的射杀海面,丧生者无数,得命者寥寥,怎一个惨字了得。
近乎二十五度陡斜的弩台上,白赤忠定了定神,强耐住种种晕眩与不适,深吸两口气,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向不远处的右舯弩台。
最后一具完好的床弩。最后一斗削樯箭。
海上的薄雾挡不住什么。凭借挂在胸前的双筒远镜,白赤忠看得见一百六十米开外、寒飑军渡海堤道上那两个与众不同的身影。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床弩手,当然不知道那便是寒飑的大皇储与三皇储;但他从堤道上敌兵们的反应看得出来,这两个形状奇特的怪物身份绝不一般。如果射中了他们,且不论能否射死,亦不指望敌军就此败退,但至少能挫一挫寒贼士气,最起码……能到长官那里讨几文赏钱吃酒。
对了。还得能活着回家才成。
白赤忠从没害怕过—— 并非胆大不畏死,而是真的自幼及长从没体验过何为害怕、完全理解不了“害怕”一词的含义,好比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舰队全军覆没,同袍相继惨死,他却紧张都没紧张一下。他只是拿定了主意,以耸立头顶的船楼当掩护、躲在寒鸦乱箭的死角里,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弩台上挪,偶尔跳过一两个遭碎舸锤夯出的通海大洞,不时踩过三五个被箭矢插成刺猬的死鬼,蹭了一身的雪泥、盐巴、木屑、人血和火烬。
水下暗流凶猛,冲得舰骸微微震动、冉冉打转,再不动手就射不到了。可破船歪成这样,只消多看几眼便会眩晕,莫说在上边快跑,就是想走直线也难比攀天。白赤忠停下歇了口气,又定定神,试着一边手脚并用、半爬半走,一边把目光放低、只盯脚下,再不看两边的船楼与女墙,终于勉勉强强地挨到了弩台上、摸到了那台巨大的床弩。
炽霰军中床弩,不管是弹力弩还是捻力弩皆磅数惊人,通常需百十人方可拉开。好在龙都百工多得司幽人真传,禁军弩、砲往往装有机括,使用极其省力,一两人即可完成上弦、调转、击发等动作,最大的配重砲亦只需十来人伺候。于是白赤忠两耳不闻船外事,全神贯注摆弄弩机。他扳转机括绞车、“咔嗒”一声拽弦上牙,然后躬身附腰、使出吃奶的劲儿,将那填满削樯箭的铁斗子扛起来装进矢轨、挂好留魂索,大致估测一下射距,娴熟飞快地调好望山、瞄镜,迅速对准射向、扣动悬刀,一气呵成——
一声砰然巨响!沉重的铁斗子在矢道上拉出撕耳欲裂的惨号、掣电般飞出数米之后“嘣”的一下被两道留魂索陡然拉住,装填在斗子里的十几支削樯箭—— 每一支皆有短矛般大小—— 被强大的惯性笔直抛出,刹那间射入堤道上的寒飑军大队人马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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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海波(三)
身为龙兵的扎武、犸螣二人眼力远超凡众,抢在所有人之前发现了从百十米外刺穿薄雾、弧线飞来的十几支巨箭。说时迟那时快,犸螣发自本能地急侧身躲避,扎武则是大喝一声“当心!!!—— ”同时想也没想、瞬间屏开左右人众挺身跃出、挡在了箭幕与寒飑官兵们之间——
倘是发育完全的成年龙兵,皮肉鳞羽皆似软金铠一般,怎会为区区床弩所害?然扎武年龄尚幼,不但体小身轻,而且护甲未齐,面对床弩巨矢虽不会丢了性命,那么大冲击力却是定乎吃不住的。一刹那时间,犸螣和左右寒飑众将士眼睁睁看见扎武身中数箭,整个人腾空而起、撞开被他掩护在背后的几名士兵、飞出数米之遥“噗通”一声栽进海里,浪花激溅起好几人高!
所有人—— 包括三皇储犸螣—— 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住了。他们这一呆不打紧,扎武获救的最后一丝希望眨眼即逝——
云梦海底诸洞穴、深渊、峡谷通达阎界,或为热泉火山煮沸,或受盐堤阻隔,冷热、密度全不均匀,无可计数的“海底江河”因此成形,水面看似凝滞清浅,海下实则暗流纵横、湍急相冲,千百斤重的顽石也能给你卷得踪迹全无;人体大小的东西一旦落海,极易被乱流拖入深水,盐分再大也甚难上浮。落水不远还好,打捞及时也不妨事,偏偏像扎武这般离得又远、众人又惊呆愣住,于是一个浪花翻过,哪还看得见大皇储殿下的影儿?
反应过来的寒飑官兵们勃然大怒,成千上万人不要命地“哗哗啦啦”跳进海里,有的去搜救扎武殿下,有的要去沉船上找炽霰人算账,犸螣怎么喊都喊不住。九尾鸟视力超凡,能在千米云端准确命中城垣、舟船大小诸物,对情况看得真切,纷纷放弃战斗、掉头来加入搜救行列,无意间给尚存一息的炽霰人留下了逃命机会。云梦海上一时乱了套,炽霰残兵忙着救人,寒飑大军也在忙着救人。
太晚了。
扎武已经不见了。
“—— 大家别乱跑!!!快回来!!!”犸螣飞在低空四下大叫:“海里全是暗流,大家别跑远!!!九尾鸟负责搜救,其他人别添乱,赶快上岸!!!这是命令!!!—— ”
他一面说着一面快速爬升,与众多九尾鸟一道排成横队,拉网式搜索海面。居高骋眺,雾之中、雪之底,上千里云梦海面仿佛一幅不可描摹的绮丽图卷,由一片片彼此泾渭分明的巨大色块镶嵌、拼接而成;一样的清澈透底,一样的粼光徐生,一样的盐花点点,却因深浅相异、盐度有别,变成或绿如原野、碧如翡翠、蓝如刚玉,或白如牛乳、棕如泥浆、红如鲜血,不少地方还长满了宛若菌斑形色的沉积盐泊,游蜒蔓生,丝丝缕缕、枝枝脉脉,将水域分割作千奇百怪的阡陌田。除此之外,他们眼中只有笼罩天地的暗淡彤云、迷蒙飞雪,根本寻不见扎武的半点形踪。
云梦海水体极咸,鱼虾、贝螺、水藻等等一律无法存活,称之“死海”亦不为过,仅海畔盐滩、盐沼一带有寥寥几种飞虫小鸟栖息。正由于咸得菌藻不生,云梦海水异常清冽,凡人肉眼即可一望见底。但就是在这么澄澈的海水里,犸螣他们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扎武在哪儿。那些救主心切、贸然下水远离堤道的官兵,转眼亦被暗流卷走,获救者无几。云梦海平静的波光之下居然这般凶险,真叫人始料未及。
“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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