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在高呼“退却者斩”,这会儿竟已开始击钲鸣锣、全线撤退了!仅仅十几分钟光景,千余载未尝失守的雍都城墙即遭攻陷!
惯常而言,墙垣一旦陷落,城破即成必然。但盈光他们采取的是多重梯次防御策略,并未把全部兵力孤注一掷地押在城墙上。雍都城墙距市区尚有百十米距离,形成一片平旷空荡的环城广场,极利远射,雍军第二道防线即位于此—— 广场以西的街巷里、房屋内俱埋伏有床弩、弓兵,寒飑军进入市区之前将变成绝佳的活靶子。即使寒飑军不惜伤亡冲过广场,市区内大小道路也被街垒、油罐、窝弩、鹿砦、拒马、绊索、陷坑、地涩、蒺藜、菱角、撒钉、兽夹、铁丝网、塞门刀车……搞得似八卦**阵一样,防守一方处处有凭恃、步步有依托,不知底细贸然进攻只会寸步难行。
恶仗还在后头。雍都—— 这尊横踞在寒飑军与雍国长征军民之间的唯一屏障—— 仍然屹立着。
雍都以东。
烈山后宫里没多少人,但妃嫔、宫官、宫女、宫妓加起来亦不下百余,再算上列位王子、公主、皇亲国戚及其眷属奴仆,六七百口还是有的。苍茫雪野之上,大小车辇浩荡绵延好几里,载人的载人,运物的运物,厢是镶金嵌宝厢,幕是织银缀玉幕,拉车的龙马趾高气昂,坐车的贵人飞扬跋扈,一片戟钺林林、旗幡猎猎,一派前呼后拥、左兵右卒。声势之大、气焰之盛,仿佛生怕寒飑斥候看不见一样。
六七百口中间,唯谢舒玉、谢舒琴、吴云月、仉寒翠四个低调些。舒琴身子骨弱,坐了辆普通軿车,舒玉、云月、寒翠则是猎装乘马,不加妆饰,飒然有侠女之风。
“……看看,看看!像什么样子!”
二王子妃姜雪微掀帘帷,一尺多高重楼子花冠斜抵在厢棚上,两只懒盈盈凤眼怒盯着车窗外的谢舒玉、吴云月、仉寒翠三人:
“一个个都是妃嫔女官的,放着好好车子不坐,定要骑马,活像游街挨刀的**,成何体统!……”
端坐一旁闭目养神的瑶美人闻声启睫,往车窗口寻望过去,却被姜雪那一脑袋密匝匝金钗银篦、两腕子沉甸甸宝钏玉镯耀得眼花神眩,全没看清舒玉三人在哪儿,只得作罢,转过头去将脑后金缕枕摆正摆正,重新依靠妥了,叹口气说:“**也罢,**也罢,陛下就是喜欢,有何法子?”
“我看不出谢夫人有甚好的。母上您年轻时胜她十倍!”姜雪使出浑身解数狠拍婆婆马屁。
“……你是说本宫老了?”
姜雪拍马屁拍到马腿上,白了脸不敢吭声。
瑶美人笑笑:“老就老吧。三十好几了,儿媳妇都有了,这还不算老?男人嘛,哪个不是爱幼嫌老、喜新厌旧?有了小丫头,谁还惦记老妈子?好在我有光儿这个依靠,母以子贵,比那些个命不好生不出儿子、年轻饭坐吃山空的冷宫中人强多了。”
“……”
“对了,”瑶美人盯着姜雪的眼睛,“我听下人们讲,光儿他……很少与你同房?”
“……是啊……”
“怎么呢?”
姜雪不知道怎么说:“……他就是晚上很少回来,出门也不带下人……不过偶尔回来一次还是很……”
“光儿好风流,本宫管不着,反正天下女人早晚都是他的。可不管如何风流,绝不能耽误了豢龙氏的头等大事。”瑶美人握住姜雪的手,语重心长地嘱咐道:“雪儿,你是望族闺秀,名门大户出来的,有教养,懂礼仪;最最关键的,你家是天下罕有的蟹族血裔,光儿再找不来像你这么纯洁正统的妃子了。你担负着延续蟹族血脉的重任,除了你,世上没人配得上光儿。你一定得帮他。懂我的意思么?”
“母上放心!”姜雪激动得浑身珠宝首饰叮叮当、呼啦啦响成一片,赧着脸指天发誓道:“我一定好好侍候盈光殿下,为他多生儿子,让豢龙氏血脉……哎呀!!!—— ”
瑶美人与姜雪同乘的軿制十八木香车猛地一震、一歪,婆媳二人尖叫着摔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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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都烽火(四)
望见瑶美人的车轮突然陷进泥里、车厢歪向一侧,谢舒玉慌忙策马跑到近前,朝车厢里喊道:“姐姐!姐姐你怎么样?”
“……没事。”
瑶美人掀开窗帷一角,现出木头似的半张脸,拿个没滋没味的腔调回复舒玉说:“叫下人拽出来便是了,不劳夫人过问。”
“姐姐说哪里话!”舒玉跳下马来,蹅着半靴深的满地雪泥,与那些肮脏汗臭的兵士、仆夫们一同为瑶美人推车。眼看陷得结实,舒玉索性将自己的裘皮外衣一把脱掉、垫进车轮子底下:“大伙听我指挥一起使劲!一!二!三!推!—— ”
左右军民一见姁月夫人都拼到这份上了,不禁既佩且敬,更是推得卖力。拉车的龙马累出一身汗,推车的人们头顶也是热气蒸腾。一匹马、十几人齐心合力,与泥坑僵持了两三分光景,瑶美人的十八木香车终于“咯噔”一声挣跳了出去。车轮猛一脱困不打紧,在后头推车的舒玉他们“扑哧”一下全趴倒进泥里了,个个染得跟黑人一样,哪还看得出谁是王妃、谁是庶民?
瑶美人始终没露面、没作声,连个“谢”字也没有;姜雪倒是说话了,却无非是牢骚路远受罪、下人伺候不周之类。香车吱吱扭扭走远了,左右兵士仆夫搀起舒玉:“……谢夫人是大贵妃,咋能做我们下人的活……”
“没事没事!”舒玉笑着抹掉一脸泥:“多谢大家相助,待会朝食时候,本宫请大家吃酒!”
“嗷嗷!谢夫人大恩!”
等左右人众散去,舒玉面上渐渐浮起失落之色。她从泥坑里捡起自己那件不成样子的百腋花狐裘,打量一下,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唉。要不成了。罢了罢了……”
吴云月、仉寒翠两个乘马过来,后边是舒琴的軿车。吴云月笑道:“玉妹妹这是何苦呢!瑶美人不过位列世妇,哪及妹妹尊贵?便是看在盈光殿下面上,也不必似个下人般鞍前马后伺候她呀!”
“去去去!少来拿我打趣。”舒玉懊恼地走到坐骑鞍前掏镜子:“说过多少遍了,我还不是想着殿下日后当了国君,瑶姐姐贵为太后,我免不了要冲她唤母叫娘?与其届时婆媳难处,不若现在设法子多改善些个。瑶姐姐当我是陛下的人、她的对头,我却当自己是殿下的人、她的媳妇。媳妇给婆婆献殷勤有什么错嘛!”
仉寒翠笑得骑不稳马:“一会儿‘陛下陛下’的,一会儿又‘殿下殿下’的,姐姐你到底是喜欢陛下多点,还是喜欢殿下多点呢?”
“仉丫头死讨厌!”舒玉一下子面项红透:“看我不打死你个小贱人!”一边骂一边跃上鞍鞯、拽出马鞭来追着仉寒翠乱打,打得她又笑又喊地告饶,真是毫无贵妃模样、王家风范。
舒玉唬得了仉寒翠,却唬不住吴云月。
为别人,终究是为自己。玉妹妹,你这是两头押宝啊……
跑了少许思绪,吴云月省回神,看到舒玉、寒翠两个还在打闹,耐不住呵斥她俩:“顽够了没!当心摔下马跌成痴呆!”
“……切,这次且饶了你这死丫头,下回再算账。”舒玉喘吁吁放下马鞭,蹙起鸥眉瞪瞪乐不可支的仉寒翠,面向吴云月说:“月姐姐,麻烦你带大家先走。我这会儿去后队看看,照顾一下腿脚迟慢的老弱妇孺,顺便打听打听都中战况;万一殿下他们撤出来了,我在那也好有个接应。”
吴云月知道劝她也没用,只得首肯:“梳洗干净换身衣服再去。注意安全。切记。”
“知道了!放心吧!”
舒玉也不下鞍,直接踩着马镫跳到舒琴车上,泥淋淋、脏兮兮地拱进车厢里找衣服。不大会儿回出车外,衣裳倒是更换了,脸上鬓上的泥痕却依稀犹在。她前脚踩上车辕,左手扯紧缰绳,右手扥住马鬃,鹞子翻身般“呼”的一下飞上马背,真是轻捷矫健不输猿猱、娇腾蹁跹惭杀鸾凤。随即调转马头,与吴、仉二人道了别,率两名骑兵沿大队人马纵蹄西去。
追望着舒玉的背影,仉寒翠心底不觉涌起一股憧憬。龙马体形雄伟,如“践雷”那样肩高二米一分三厘、重一千三百七十二斤的,尚且是进贡皇室的矮种;雍国自用龙马,最小的也有二米肩高、一千二百五十斤重,大者竟至一千六百余斤,仅头脸便有七分五厘长短!这般庞然大物,普通女妇看看就被吓坏了,吴云月、仉寒翠亦只是勉强会骑,舒玉却能轻松驾驭、自由驰骋!如此一位刚柔相济、武媚双全的奇女子,全天下怕是再挑不出第二个,烈山、盈光父子焉能不爱?
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我才能像她一样呢?
仉寒翠又羡又妒,又钦佩又不甘,可也毫无办法。
这真是 命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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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都烽火(五)
大半个雍都已经沦陷。
面对身先士卒的毒焰魔君,以及频繁发动空袭的九尾鸟,盈光他们布置的多重梯次防御未能达到预期效果。可雍军败退极快,却仍比寒飑军希望的慢得多。寒飑军确实遇上了开战以来的头号“强敌”。
但毒焰魔君不这么想。他没将进展不利归因于对手的顽强抵抗,而是把账算在了大皇储扎武头上。子曰“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在毒焰魔君眼里,扎武殿下的妇人之仁才是病根;或者说,皇帝陛下对扎武殿下的过度偏爱更是一切病根的病根—— 扎武那种包子性格,哪能委以重任?换作二皇储叆柏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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