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我二人只是凡俗平庸之辈,何劳诸位现身搭救?”
“—— 啪嗒—— 将来自会知道!—— ”
“—— 将来你就知道了!—— 啪嗒—— ”
这还天机不可泄?
盈光不好再问,双手接过祖犵递来的烤串,先让与舒玉吃。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把舒玉感动得不行,低唤一声“殿下”,盈眶泪闪,哽咽难言,搞得盈光直想笑:“赶紧吃吧,别放凉了。”
舒玉捧烤串如捧圣旨、领旨谢恩似地向他稽首:“多谢殿下!”
“……”
真没法子。也罢。
左肩背上的麻木感又来了。盈光突然觉得不该轻信祖犵—— 尽管外表孱弱可爱,他们毕竟是非我族类的怪物,我怎能一杯美酒、几口饭食就被他们唬住了呢?保不齐祖犵是这么一种妖怪:先好吃好喝地招待你、把你喂肥,然后趁你松懈了、喝醉了、睡死了……再一拥而上要你的命、吃你的肉?完全有这个可能啊!要是我和舒玉冻杀在雪地里,他们想吃也搬不动;现在把我俩骗进老窝了,要杀要剐客随主便,酒食里下了麻药也说不定!
……但是……
先吃了再说!死也得做个饱鬼!
好好的一位诸侯世子、一位倾国贵妃,此刻全然不见了尊贵典雅、礼仪风度—— 你看我并吞八荒,我看你风卷残云,不过相顾一笑;你为我抹嘴揩面,我为你拭脸擦齿,因此更添恩爱。乃至谈笑吟唱、滚草打闹,自幼及长这多年岁、这多日月,真的从未这般快乐、这般幸福过!
既已餍足,祖犵拍打着撤去了烤架、阶梯,清理了竹签、餐余,再次奉上两杯月树酒:
“—— 啪嗒—— 最后两杯—— ”
“—— 最后两杯了!—— 啪嗒—— ”
一共就四杯好不?还最后两杯……真够吝啬的。盈光先捧给舒玉一杯,又自捧一杯,有些动情地深视着舒玉的眸子,一丝苦笑道:“也许是今生今世,最后一次对酌了。”
“……殿下。臣妾……有个请求。”
“嗯?”
“……恳请殿下,赐臣妾一个合卺酒吧……”
对了。
眼前这位与我相爱的女子,是我父王的女人……
盈光念及此处,不禁悲从中来,凄然泣下;顾视舒玉,亦是神意酸楚、泗痕乱落。两人心有灵犀,何须言语,默然挽手,交杯合卺,将那双月树酒含泪咽饮。
瞬息朦胧,恍回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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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酒合卺(五)
那也是一个紫穹飞霜的三九寒夜,盈光贪玩忘课,被父王发至殿外檐廊罚站。彼时宫灯甫明,漫空瑛花晶莹闪亮,轻如絮,盈如羽,舞动天幕,乘风旋飘入廊下,迎灯映照,好似五光十色的珠帘飞瀑;它们不断下着,皑皑落积柱础、墙根,渐渐将檐廊覆盖在了洁白无瑕的绒毯之下。
就是这样的雪夜,这样的宫廊,月姐姐带着谢家姐妹走过来了。
姊尚髫龄,妹更稚齿。姐妹俩晚浴方毕,宫样梳妆,仅着蝉纱雾縠,柔身嫩体隐约可见,水汽蒸雾缭然萦绕,而眉锁远山,惭赧不胜,忧愠之容可掬,十分惹人怜爱。盈光生长侯爵王宫,各色美人见过无算,可还是对舒玉一望魂销——
—— 千不曾料,万不可想,乾坤俗世竟能生出这样不啻明珠仙露的美妙尤物!—— 根本就是仙女啊!只见她芙蕖化作花容,温软米分嫩,含露欲滴;玄鸥飞入浓眉,超波逸浪,贯风穿雨;新月排列弯睫,柔长纤细,卷挑神飞;墨晶镶嵌星眸,清澈灵动,纯真黠慧;丹砂凝成嫣唇,如樱似火,幽兰遥吹;黑漆洗染长发,云泻曳地,黝光可鉴;莲藕拼装弱肢,玉骨荏质,婉不胜衣;虽未施脂米分,却自然娇艳无双;虽年幼未开,却全然不损其媚—— 反因此更增几分烂漫纯粹之气、清新惑人之美——
盈光揉揉眼睛,不相信地上下打量她,一而再、再而三,仍挑不出哪怕一丝一豪的瑕疵,怎么看都是秀绮不失典雅、青涩不失大方、天真不失夭妩,真好像出自神明之手、受过众神祝福的一件旷世珍宝!
以为是错觉、幻觉,盈光愣神半晌省不过来,直至听得吴云月讶问:“啊呀,如是大雪,殿下怎在这儿!要是冻坏了……”
“……罚站呗。”盈光苦笑一下,然后盯向她身后那对小姐妹,目不转睛地问:“她们是谁?”
吴云月微笑着将她俩牵到盈光面前,拍抚着裸肩介绍道:“这是今晚侍候陛下的谢家姐妹,入宫几年了,在宫师手下学习,殿下未曾见过。这是姐姐舒玉;这是妹妹舒琴。舒玉、舒琴,赶快拜见二王子殿下!”
舒玉、舒琴跪拜稽首:“贱婢谢氏舒玉、舒琴拜见二王子殿下。”
“快快免礼请起!”
盈光手忙脚乱去扶,那副失态模样,连素知他脾性的吴云月都不禁蹙眉。
小姐妹俩当然晓得礼数,害怕折杀了,赶忙起身肃立,对王子殿下不敢直视,却好奇地频以秋波斜睨,不偏不倚、鬼巧神合,恰与他眼神击撞,迸绽摩擦出许多滚烫火花来;尤其姐姐舒玉,与盈光相视出神,目光所注,各自流盼,分明一见倾心——
吴云月是明白人,更是过来人,见识的多了,看势不对,忙把姐妹俩往旁一拽,向盈光作笑道:“殿下快回宫歇息吧,陛下那里我去说情。回吧回吧,这儿多冷啊!”
盈光万分不舍,无奈吴云月连推带搡,舒玉入殿甚捷,衣香鬓影,瞬目已遥。盈光痴若木鸡良久,终念起她二人是来“侍候”父王的,自己赖这儿不走太不像话,只得披风冒雪、一步一叹地独自回宫;吴云月本来安排了几个宫官、宫女陪送他,却被他全部喝止,一个都没带。
那天夜里,谢家姐妹哭泣唤疼、惨叫欲死的凄烈声音一直传到了后宫垣外。事后舒玉一躺不起,静养调理半个多月才能走路;舒琴则从此极少与人说话了。
父王造的孽啊。
自那一刻起,盈光暗中立下了誓言:终有一天要纳舒玉为妃,从父王手里救她出来,真心实意爱她、疼她、待她好,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永世永远……无论等到何时,无论天下变成了什么样,他都要做到。可转眼过去这么多年了,一切如旧,一切都没变;她每日浮现在他眼前,每夜出现在他梦中,他却无能为力。他得等到什么时候呢?他还要等多久呢?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瞿骥讲过:如逢灾乱年月,平民家的女人们根本无可栖身,或被贼寇蹂 躏至死,或被王师蹂 躏至死;她们是男人们在走投无路之际首先想到要典卖的东西,而她们的市价甚至还不抵牛马!为什么,为什么不幸的总是女人?为什么天下受苦受难的总是女人?
“如果我做了皇帝,我要解放全天下的女人。”盈光曾这样对瞿骥说。
“如果你做了皇帝,你就会变得和他们一样。”瞿骥这样回答他:“甚至,女人们在你手中会变得更加可怜。”
不会。
绝不会。
我一定要证明你错了,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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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酒合卺(六)
次日晨。
鸺鹠寺北礼冻醒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嫏嬛城的温控系统出了问题。但当她睁开双目——
天空。
天空!?
不是蔚蓝色的,而是……淡紫红色的天空!?
是做梦吗?
……身下是一辆吱扭摇晃的板车;躯壳是幼年雌性蟹族的,穿着布衣、裹着毡毯,油腻肮脏,那味道……世上竟有这么恶心的味儿!
这不是嫏嬛城!鸺鹠寺北礼一骨碌坐起来,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支浩浩荡荡的蟹族难民大军中,行进在雪原上!幽幽的雪原!一切的一切都如此荒芜、如此苍冷——
两匹没精打采的老瘦马拉着这辆吱吱嘎嘎的破车,车上不仅躺着她,还堆满了腌肉、干酪、烤馕等食物,气味刺鼻的很,又馊又臭,却不见得比身上的衣服、毡毯更难闻。鸺鹠寺北礼不由得锁起了眉。
“现在是炽霰一零四四年。如果你想知道时代的话。”
数米之内没别人,只有一名蟹族骑士,跨着匹两米多高巨马,悠闲自得地在板车边上晃荡,披挂甲胄,肩扛矛枪,腰携一套弓箭,枪锋血迹未净:“你的穿越综合征不算轻微,躺好歇着吧。”
“……全能的寞琅真主啊……这怎么回事?!这些……这是哪个世界?炽霰一零四四年是哪年?我怎会来这的?”
骑士笑道:“这是两亿多年后的地球—— 现在我们叫它‘红疆’。”
“怎会这样!……”鸺鹠寺北礼头直发晕:“我没提出过穿越申请啊!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不对,这是劫持,是绑架!私自穿越是犯罪!我要起诉!你是谁?你这无耻混蛋,快送我回去!”
“呵呵,果然认不出?”骑士注视着她怒火烧红的双眼:“是我,空酌月。”
“……”
好吧。早该猜到是你这个变态“执行者”干的好事!鸺鹠寺北礼冷笑一声:“原来是你啊。把我拐到你的地盘上来干嘛?想重叙旧好?”
“你想多了。”空酌月不吃回头草:“只是请你帮个忙。”
“好处呢?”鸺鹠寺北礼只关心报酬。
空酌月亮出一张纸牌似的东西:“昴宿大嫏嬛文娱部通行牒,有效期一银河年。”
“……”
“如何?”
“快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