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孩吗?
也许这一次不会那么幸运了。他毕竟是野兽,是怪物啊,货真价实的怪物!比今天来村里那几个怪多了!既然是畜生,再通人性也总有野性发作的时候!上次没把她吃掉,没准只是因为受了伤?……人分好人坏人,怪物肯定也分仁义跟不仁义吧?我咋敢咬定他会像故事里的狮子一样仁义?……乡校先生讲:“虎知报德,无足奇也。”风水先生却讲:“人兽纠葛,惯结恶果。”面前的怪物呢?
想到这,安宁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随他去吧。
安宁本想逡却两步再拔刀,不料退得急了、脚底一滑,“哎呀”叫声仰倒进背后一丛碱蓬里,柴刀、小枣“嗖”地脱抱飞出,柴刀旋转十来圈“嚯”地插进积雪,小枣翻滚两三周“咚”地撞中地面——
惨了惨了惨了惨了!—— 哥哥和赵二货都说过“兵贵出奇”、“兵贵神速”,我这下还咋“奇”咋“速”嘛!他恁大恁凶,若非出其不意杀一刀,我咋可能伤到他?现在可好,我在他眼前飞出刀子,变成当面锣对面鼓地干仗了!一口咬掉头,两口啃到腰,三口我就没了!十个我也打不赢他……不对,十个我也不够他餐啊!
安宁脑袋乱到只知等死。怪物大步前来,两只猫眼闪如灼金,太山压顶似地径直扑到她身上——
抱~~~
一对短小可笑的双指前爪将安宁拦背挽股抱住、提起、揽至胸前,埋没进细密茸茸、亲肤暖骨的短绒羽内,宛如呵护着一枚珍贵无比、吹弹欲碎的卵。他如是揽抱着安宁,缓步离开碱蓬丛,带她走向薄霭曼生的海边。
他刚刚那一“扑”可把安宁吓坏了!心胆俱碎啊!脑子挨掏了似的一片空白,小心脏惴惴然蹦呀跳呀,浑身肌战汗淫,内里衣裤通通湿透,比梦里还湿!—— 太快了……太突然了……安宁一时间没了反应,似案板上的熟面团团一样,动也不能动,一切任他所为。待她意识过来,那个随“扑”而至的“拥抱”—— 早将他俩紧紧贴合在了一起,一毫间隙也没!力气那么大、那么猛,抱得那么亲、那么密……
这是安宁第一次被父母、哥哥以外的“人”抱着。
咋会这样?……
……他的体温,炽烈汹涌,像燃烧的潮水,途径他胸膛上、臂膀上的绒羽,化为摄魂夺魄的热浪,一**侵略进她的身子……
……他的心跳,砰撞震撼,像深沉的雷声,穿透她**上、四肢上的经脉,化作销筋酥骨的电流,一串串席卷过她的心神……
……完全喘不过气来了……
恐惧渐渐抚平,羞怕之情却油然而升。安宁只觉耳热心跳、手足无措,回抱他也不是,不抱他也不是,吃力地提溜着双腿,胳膊没处搭放,半躺半吊地,歪挂在他胸前好一阵,姿势甚是别扭,脖子累了,胳臂酸了,腿脚也麻了……怪物很快注意到,于是前臂微微挪动、调整些许,尽量让她舒服点;四只锋利的钩爪,很慢很慢地,很轻很轻地,徐徐划过她的肩背,腰窝,臀股,腿根……虽有厚厚的棉衣棉裤隔在中间,一阵阵抽搐般的悸栗还是令她颤抖不止,颤抖到濒临脱力。
世间竟有这等怪物,刚猛之至,却绝无粗莽;爪牙狰狞,却软款温柔……
……真是他烧了津门镇么?
……真是他害了主持先生和郝寡妇么?
……真是他么?
 ;。。。 ; ;
魔军临乡(六)
扎武可没安宁那么敏感,更没她想那么多。
这位年轻的寒飑皇储,至多算块“温柔的木头”罢了。
青春年少之龙兵,一年起码能长两吨重,日增七八斤可谓再平常不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话,简直天生是为幼年龙兵准备的。扎武自知比初见时变大不少,心怕骇着安宁,故而比前番更加温存体贴,抱着她仅是想带她去暖和些的地方,哪料到竟会把安宁迷成这样?当然,扎武素来待人极善,那些动辄以所谓“大男人”、“大丈夫”**号自居的炽霰男子焉能比得上他?
情商迟钝,感官倒足够锐利。安宁体征的种种异样—— 呼吸艰窒,心搏极快,皮肤灼烫,气味也怪怪的……呃,这不是那个什么吗?……
年轻归年轻,扎武绝非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 妖后素爱调戏纯情少年;寞琅道中不少师姊、师妹惦念他;林都无数女子对大皇储殿下倾慕不已;扎武幼习格致之学,男女之事一清二楚,人前并不讳言。可他偏不近女色,偶有发肤之亲、榻笫近卧,而终不及乱,每以一句“天下未安,吾岂独安”搪塞她们,言语无谑,正经得很;父皇欲为他纳妃,他亦寻借口推掉了,逢夜独处宫中、哪都不去,只与三弟犸螣来往。似此久之,乃至国中谣传大皇储殿下嗜好男风的,扎武也不驳辩。
……看来真是那个。扎武禁不住想笑。
寒飑人种族观念非常淡薄,世间万类只分“神”、“人”、“物”三等,所有种族一视同“人”,极少因血统不同而存疏离之感,异种通婚亦合律法,只要互不嫌丑。因此寒飑人若对炽霰人有了好感,举国上下没人会觉奇怪;扎武只要喜欢,完全可以纳了安宁作妃子。但反过来的话……
一个普普通通的、可能连家门都未曾远离过的炽霰村女,竟会对一只寒飑怪物现出恋爱般反应?蟹族几时变如此开明了?
安宁动了动。扎武疑心她感觉难受,连忙加快步子,同时朝附近一丛孤立的碱蓬默念碎玉飞虹诀。只见蓝白色弧光“啪”地一闪,碱蓬丛轰然烧起,愈燃愈旺——
魔法?!
安宁看呆了。
这怪物还会魔法?!
他就是用这个法术烧光了津门镇么?那……他这会儿点火干嘛呢?难道是……想把我烤来吃?!……干嘛不咬死我啊,火烧身上多疼啊!安宁快吓哭了。她发誓如能活过今晚,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再也不吃烤肉了!……不过,积德行善还得念经是吧?我又不会!念什么经好呢?……哎哎!是考虑这个的时候么?……呀!——
扎武爪子一松,安宁“扑簌”跌坐在火堆旁的雪地上,满脸恍惚,满心茫然,半天没从方才的一切中清醒过来。然后他走开两步趴卧下去、横亘在寒风与安宁之间,像只睡觉的小鸟儿似地蜷作一团,看上去很舒服的样子,四肢折叠、头枕尾巴,鼻尖埋进前肢的“翅膀”里—— 好小好好笑的“翅膀”!咳咳,除去这俩小翅膀,他这会儿瞧起来真像只大鸟!怪可惜的,要是翅膀大些、能飞才好。
他要睡了?
没睡。
莹绿的猫眼还盯着她呢。
上风向是他,下风向是火堆。一点都不冷了。
这个风雪寒夜,扎武带给了安宁唯一的、全部的,也是超越所有的温暖。安宁不晓得他在想什么、要做什么,但置身火堆和这怪物中间,她感到很安全,很踏实,很温馨……从小到大,在被窝里也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他什么怪癖啊,吃之前非得先捂热乎么?
“……你……你到底吃不吃我?”
扎武听不懂。只是看她。
“……再不吃就不给吃了啊!再也不给吃了!不给!”
扎武仍只是看她。安宁不知该怎么好,幸亏擅长打破冷场的小枣及时醒来——
糟了糟了!主人要被怪物吃了!我得去救主人!
小枣看也没看、口衔骨头“呜呜”闷吼着直线疯冲猛闯,结果一头撞中碱蓬撞花了脸、弹回去呆愣几秒,想明白后狂速绕过碱蓬丛、重新“呜呜”闷吼着疯冲猛闯向扎武;可接下来的一幕比撞花脸还尴尬—— 路线上有个连底儿冻住的大水坑!
—— 小枣跑上了冰面!小枣左前爪向右后方打滑!小枣右耳朵甩上了天灵盖!小枣身子往左侧失衡!小枣左耳朵抽到了下巴!小枣右前爪往左前方猛扒想找回平衡!小枣左右前爪交叉在了一起!小枣左右耳朵姿势交换!小枣右前爪没能扒住光滑的冰面!小枣右前爪滑到半空中了!小枣左屁股全速接地!小枣像一只缘弓射日的神狗!小枣败给了冰面!小枣前腿像卧狮后腿像卧佛!小枣肚皮和四腿完全趴上了冰面!小枣两只耳朵左上右下左下右上多次抽甩!小枣前腿“八”字箕踞!小枣滑了过来!小枣后腿还在挣扎蹬踹!小枣飞快地滑向扎武和安宁!——
安宁前俯后仰、眼泪都笑出来了,把“会不会被怪物吃掉”这桩头等大事忘得干干净净。她小步跑去抱起小枣,为它拍拍浑身雪粒,一手揉揉眼角噙泪,目光忽然停在了它嘴里那根骨头上。
“对了!”安宁回身问扎武:“你会溜冰不?”
“……”
“下次我来教你溜冰吧?”
“……”
“说定了啊,下次我带冰鞋过来!”
“……”
唉,小妹妹你别再吼了,我听不懂啊。扎武好生郁闷。
扎武郁闷,小枣比他更郁闷—— 咋回事咋回事?主人咋跟怪物有说有笑的?汪呜,我这么着急赶来救她,撞那么惨、摔那么丢人,可她光盯着那怪物,还那么高兴,都不好好看看我!……汪呜,太生气了,太伤心了,太累了,觉得不会再爱了……除非主人真心实意给我赔不是!哼!……
夜已深。
桦树湾沉睡了。
安宁在烤火。小枣在怄气。扎武蜷卧一旁,默默看着他俩。
飕飗凄叫的寒风,裹挟着坚糙的雪从扎武身上剽掠而过、逝入夜色,撩扰着他的猎猎翎羽,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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