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娘操翻你了!杂种!”羌原鹯收敛兵刃,往下啐了口唾沫。
逃得一命的三人终于重回地面。在阎界呆了多少日子?谁也算不清。后来一路厮杀奔命,他们早就忘却了饥饿、干渴与劳顿,时间概念也随之模糊了。
人间正值日暮。既出洞口,满眼茫茫雪原,枯木荒草,人烟渺无。这是哪儿?三人回头看看,出来的洞口开辟在一块十几米高的髑髅状巨岩上—— 雪原上仅有这一块兀然的秃石,四围死木干瘪,排列中规,好像这石、这树,皆是有意竖立在这儿、种植在这儿的,却又查看不出丝毫人工的痕迹。
铖铩气急败坏地乱鋋把面前一棵朽树捅成筛子,随即单膝跪雪、捶地痛哭,羌原鹯与逄鸾也在抽泣着,抹着眼泪。
“走吧!”铖铩拭干泪水,挺起身说道:“都别哭了!他们长眠在世上最壮丽的陵墓里,只有至圣之人堪享如此殊荣!现在不是该恣肆流泪的时候!快走吧!去找自己人,去召集炽霰兵马!我向寞琅箐女起誓:今生不荡平寒飑,我安禄山铖铩誓不为人!”
“荡平寒飑?……咋可能啊铖将军!主公驾崩,天下沦丧,什么希望都没了,能苟存一命已是天大的幸事……没希望了……我辈还能去哪儿招兵买马?”羌原鹯垂头丧气。
铖铩拿银鋋抵着他的心窝子:“瞧你那点儿出息!主公会希望你说出这等话来?!舍身救你的仉飒、陈方会希望你说出这等话来?!早知你是这般怯懦匹夫,仉飒跟陈方真是白死了!他们干嘛舍了自己的性命救你啊!”
铖铩怒火冲天,冷民怪貌十分狰狞,似乎随时要一鋋搠他个透明、血溅十步百步。羌、逄二人皆俱,瞠目不能言语。等铖铩发够了脾气,逄鸾说道:“铖将军所言在理。只是,天下哪还有兵马可供征召呢?况且这是哪儿呢?……若主公还在,以他寞琅道风水学问,只消看看太阳、日影,便知此时身在何地了……”
“就是啊!”羌原鹯冷笑道:“铖大将军素与主公最好,不知学没学来风水本事,能看出这是八纮九州、四象诸宿哪一隅?”
“一对儿夯货!不晓得不会走着瞧?!”铖铩扛了鋋,抬脚便走:“小娃子也知逢人问路,我就不信了,一气跑他个百八十里还能找不见一丝人烟?”
羌原鹯又问:“然后呢?咱们投奔谁去?”
逄鸾说:“桃都关失守,不但龙都,我雍国怕也撑不了几日。”
铖铩点头:“寒贼打下桃都关,下一步必然南下东去,直取龙都、雍都,我们去往辰州定是自投罗网。依我看,当下之计不若投奔东方栗国,凭借山泽峡雄关,兴许能抵挡住寒贼三年五载。”
“盈光殿下尚在雍都,”逄鸾道,“不去投他么?”
“盈光殿下与姁月夫人都是聪明人,绝不会死守雍都坐以待毙。”铖铩道:“寒贼若攻打雍都,我**民除东去栗国外再无退路。***也许会畏战主和,但朝中文武皆是心向盈光殿下的;只要太子未得势,我军民东奔几为定局。”
“就算盈光殿下决心举国东奔栗侯,”羌原鹯道,“寒贼不会追击?能束手放他们走?”
铖铩不耐烦:“那就不是你我考虑的事了!给个痛快话,跟不跟我去栗国?!”
“原鹯,”逄鸾注视着羌原鹯,“我觉得铖将军说的有道理。”
“……”
无论跟不跟铖铩走,羌原鹯都没想过“解甲归田”这个结局—— 他这辈子从没想过不打仗还能干嘛,说白了,除了打仗,他完全不知道怎么过活。他不喜欢雍国,也不喜欢豢龙氏,但他更讨厌豢龙氏雍国以外的其他诸侯、其他邦国,包括辰州龙都、炽霰天子。不随铖铩走,他还能去哪儿?投寒贼?那怎么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寒贼是异类!是怪物!不是人!寒贼此来是要亡我国家、灭我种族、隳我宗庙、奴我兄弟、淫我妻女、食我脂膏!—— 我羌原鹯堂堂七尺男儿、一世英雄好汉,怎能奴颜卑膝、认贼作父,去投奔那不共戴天的寒飑恶贼呢!真要投了寒贼,哪怕再怎么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千百万炽霰同胞不会戳我的脊梁骨吗?!我还有何面目再见江东父老、再拜祖宗牌位?
“给个话!”铖铩又催。
羌原鹯不吭声,看了逄鸾一眼,携妥兵刃,追上了铖铩的脚步。
去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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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渊圣剑(四)
“快醒醒!‘黑焰’近在咫尺矣!”
……莫先生?……
“风瘜尚在,千万小心!”
豢龙烈山醒了。
他发觉自己漂浮于一片粘稠的海面,质感好似石油;摩云淼枫剑仍系于腕上。烈山握剑入手,抖落海水,举高燃亮——
这是在哪儿?
应该仍在昆仑柱内,可怎么望也望不到边际,极远处只有些难以言喻的“结构”,模模糊糊,混混沌沌,不辨何物;“海”中不是水,却也不是油,而是某种浓稠黏腻、如脂如胶的淡紫色液体,散发出淡淡的臭鸡蛋味,让他联想起那些不可名状的“鬼母之子”来。正因如此才未摔扁么?单凭剑光缓冲可活不下来……虽说莫先生没骗我,但那么孤注一掷地相信他,细想想还是叫人后怕得很……
对了。“黑焰”!
朝思暮想的神之圣剑“近在咫尺”矣!哪儿呢?!在哪儿?!烈山激动得浑身每块肉都在抖,接连好几下都没爬起来!他望见海中燃着一丛丛异色巨焱,仿佛被人点着的烷气池似的;不远处有一小片岛屿—— 兴许只是块漂在海面的巨石吧—— 被巨焱映得通红,中央凿嵌着一口炽浪翻滚、白汽腾腾的沸池,池周乱石刀山,岩垒形如一头头怪兽的面孔,眼、鼻、口、耳皆滚溢着浓厚沉重的浊雾,状态栩栩如生,几可点睛破壁,也不知是鬼斧神工还是巧夺天工。再向里望,可见一座黑漆漆砥石盘踞沸池中心,石上矗立一根两米来高六棱岩柱,柱头倾斜别插着一只细剑形状、一米多长的东西。
然而烈山终究是烈山,分明狂喜得心都要蹦出喉咙了,仍不忘细察左右情况。这一细察不打紧:岛屿旁的海水中,隐伏着一个小山般巨物!
那只风瘜!—— 它还活着!—— 它还没死!
烈山慌忙持剑戒备,蓝白色的剑光帮他镇定不少。风瘜并未到注意他—— 这魔物毕竟遭摩云淼枫剑重创了。它似在沉睡,也可能没有睡、仅是静静地舔着伤口。
他不想惊动它。起码圣剑到手之前它千万别醒。
切忌贸然。要冷静,一定要冷静,越是这种关头越要冷静。神兵唾手可及,岂可功亏一篑!
风瘜正隐伏海中,绝大半藏在水下,只有个隐约朦胧的形状隆起海面,恍惚可见些蠕动游蜒的触腕、触须。先前殊死搏斗大半天,烈山或借神剑光幕遮掩,或干脆闭目不睁,自始至终没敢正眼看它,名副其实的“‘瞎’打一气”—— 若非如此,风瘜早将他骇成半死不活痴呆鬼了,怎会叫他折腾到现在?但既然没敢看它,自然无从判断其体型;这会儿却要设法绕过它去到“岛”上!它淹没海中的部分到底多大?
若想绕过它去,还有别的路可走么?烈山举目四望,望向那些离奇灵异的“结构”,仔细筛滤着白山修行期间的每一缕记忆。慢慢地,一个名字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幽冥歧境”。
它从来都只是神话中的东西,连寞琅道也未曾证实其存在。据传它始建于七千多万年前,古远得无法想象,同样也庞大得无法想象,更一直无人知其所在何处。有说它散落于一座神秘冥山的峰巅,有说它深埋在沼泽地底,或沉入了幽阎溟之下;传说它无限无极,是一座迷宫中的迷宫,一座曲曲折折的、无限扩大的迷宫;它囊括了阎界的河流、州县、邦国、天地、星辰……甚至过去与未来……
沦落昆仑柱的他,很可能就在这座迷宫的中心。若果真如此,他根本没有走出去的可能。
烈山逼自己不去看也不去想四面八方那些超乎理解、无可想象的结构、路径与洞穴,他反复想说服自己它们并不存在、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如果这里真是幽冥歧境,不去看也不去想它们是最正确的—— 以为被风瘜骇疯足够可怕了?来试试幽冥歧境吧!被风瘜吓到尚有恢复正常的可能,遭幽冥歧境文火慢炖剥夺了理智与人性,那才是无可救药、彻彻底底的万劫不复!所以他不去看,不去想,尽量面对着风瘜、轻手轻脚地迂回绕行向那座小岛—— 他宁可面对风瘜也不敢多看它们一眼!
淡紫色的“海水”黏稠如胶,可站立其中,最多没及膝盖,不碍行走。前方便是小岛,近了,近了,近了……圣剑什么样?烈山仔细望望,觉其模样气质与摩云淼枫剑大相迥异,更简陋,更粗犷,不甚似剑,倒有点像是……还是先去看个究竟吧。
他费力地走到背对风瘜的岛屿一侧,带着一身腻乎乎的淡紫色海水爬上了岸,然后祭起神剑辉光,助他隔绝沃汤、毒汽,安然平渡沸池。他大气不敢出,手脚轻快地跃上砥石,一手握紧“黑焰”剑柄,一手持摩云淼枫剑小心翼翼捣碎石柱,猛地拔剑出来,然后快步跑离沸泉、躲闪至岛屿背面,所有动作、步骤一气呵成。
风瘜仍无动静。
终于——
终于!
终于到手了!!!
炽霰雍侯豢龙烈山终于难遏狂喜地满面狞笑出来—— 寞琅啊!!!箐女啊!!!不能肆无忌惮高声狂笑真要将人活活憋死!!!师尊您看到了吗?!!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