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骨杯?你哪看出它是个杯子了?”盈光觉得……那不就是个打烂了的人脑壳么!
白赤忠“哼哼”一声:“我生在猎户人家,光腚开始就端个诸葛弩漫山遍野追着射野人,早练成火眼金睛啦。内行看门道,这种脑瓜壳跟一般的不一样,瞧得出来是拿脑颅骨仔细打磨成的。多的没法跟你们解释,总之你若是行家里手明眼人,这野人手制的人骨杯可是价格不菲,卖一件够我吃好多酒。”
“野人又不会酿酒,要杯子何用?”盈光又问。
“喝脑 浆啊。”白赤忠答道。
“……”
“本来就没法盛酒啊。你们仔细看嘛,”白赤忠大大咧咧地把那半截脑壳捧给他俩看,吓得舒玉直往盈光背后躲,“人的脑颅骨是由八片骨头拼成的,之间好多缝隙,盛酒水肯定漏。”
“……”
“而且啊,野人做这人骨杯主要不是吃饭使,而是拿去盛脑 浆祭祀神明。”白赤忠故意添油加醋恶心他俩:“所以死人不能用,必须得活人—— 要是野人逮住你了,一般不会立刻杀你。它们得先看看、摸摸你脑壳啥样,是不是天庭饱满、骨起丰隆;如果你是贫坯贱种,那不客气,直接杀吃;如果你是福禄贵人,那可就享受啦—— 野人会先把你扒光洗净,然后活着割耳朵、剜眼珠、敲牙齿、卸下巴、剥头皮、剃脸肉、择净杂七杂八各种零碎……当然不是用铁器—— 野人哪来的铁器!是用石器和骨器,很迟钝、很毛糙的那种,一点一点,一毫一毫……”他一边细细描述,一边声情并茂乱比划,作出一副聚精会神剥皮剔肉的表情动作:“……慢刀子剌肉,钝刀子刮骨,保你‘嗷嗷嗷’叫唤个爽啊。最后一步最刺激:用石头做的钻子在你脑壳上钻出一圈小窟窿,然后猛劲儿一撬、一揭—— ‘喀嚓’!脑颅骨就整块下来喽!千万记住,这个时候—— 你还是好生生活着的!”
“净瞎说,”盈光发觉舒玉脸色泛绿,赶忙打断他,“那野人是蠢物,哪知礼敬神明?礼敬神明还拿活人献祭?人者天地之灵长,岂容野人蠢物肆虐屠戮?哪路邪神残虐如此,寞琅箐女能坐视不管?”
白赤忠冷笑一声:“殿下爱信信不信拉倒。野人修造祭坛、跪奉祭祀场面我见得多了,颅骨杯卖过百十来件也有,每根人骨是野人哪种石器砸碎的、哪颗牙咀嚼过的、哪个指甲刮净的、哪个嘴角吸了髓的……我通通认得出来。要是放在那远古时候,野人才是真正的‘人类’,咱们炽霰人连影儿都还没有哩,殿下敢说野人是蠢物?”
“……”
盈光、舒玉虽然有见识、有能力,但跟白赤忠这样的老江湖一比还是太嫩了,被他三忽悠两忽悠唬得一愣一愣的,话茬都接不上。好在白赤忠及时收了人骨杯,转入正题:
“得嘞。聊聊寒飑人的事。”
再扯野人,可怜的舒玉夫人就要吐了。
“实话实说,”白赤忠说道,“别看寒飑人揍得咱们稀里哗啦,他们的队伍根本不合格。”
盈光一听就觉得这厮是在胡诌:“此话怎讲?本王在雍都与寒贼面对面打过,他们阵容严整、士气高昂、训练有素、司令得当,‘风林火山’一字不缺,战术也没的说,这还‘不合格’?!你是说我炽霰那么多英勇牺牲的官兵全是饭桶,连‘不合格’的队伍也战不过?!”
白赤忠笑笑:“殿下激动个甚嘛。就事论事啊,寒飑人的兵力、士气、军纪、训练、指挥、战术……都不错,但以我之见,他们‘不懂’打仗。”
“不懂你什么意思。”
“殿下见过寒飑人使用重砲、床弩之类的器械没?”
盈光摇头:“没有是因为用不着。寒贼有九尾鸟从天空投掷攻城槌,比什么砲弩都厉害。”
“九尾鸟掷的那是‘贯城枪’。还有水战用的碎舸锤、破阵用的寒鸦箭、烧城用的火油炬,等等等等,可扔的东西多得很。”白赤忠卖弄在行:“可是殿下想过没有,寒飑人既有九尾鸟,战时何不派其投掷贯城枪一类兵器直击我中军、一举歼灭我统帅,使我群龙无首,不战而胜?寒飑人莫非连‘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都不明白?”
“这……”
盈光还真没想过!
“……求教白先生!”
“告诉你吧!”白赤忠小尾巴撅上天:“准头太差!殿下不妨忆忆,寒飑人打雍都时投过多少贯城枪,又有多少直接命中城墙的。”
盈光皱起眉头狠想了想:“貌似真是如此。我记得寒贼投了不少,但大多落在城内,直接击破城墙的不多。但那也足够令雍都城防失守了。”
“寒飑人最大的弱点就是这个!”白赤忠说道:“他们的远射兵器太粗糙,什么贯城枪、碎舸锤、火油炬……皆是用整棵树干砍枝刨皮、随意切削成的,质量良莠不齐,重心时前时后,长短、粗细、轻重、弯直……全都不一样,掷出去歪扭着飞,能准才怪!好比随便掰一捆树枝、竹竿给你当箭使,你射术再绝,能次次正中靶心吗?甚至……能次次中靶吗?九尾鸟眼神倒是真好,千米空中明察毫末,可惜看得见打不准,对付军阵、城墙、碉堡、战船啥的大目标还算凑合,打驷车、战马、单兵?做梦呐。”
“原来如此!先生继续!”盈光恍然大呼,惊得昏昏欲睡的舒玉猛醒过来。
白赤忠得意洋洋:“正因如此,殿下方才说贯城枪大多落在城内,那可不是寒飑人有意为之,而是打城墙没打中。九尾鸟自知准头不佳,又怕误伤自己人,因此投枪时尽量往前掷一点儿,以致多数误落城里、少数凿断城垣,仅有极少误落城外。只是贯城枪威力巨大,命中一两支即可令寻常城防失守,准头儿差也无妨。”
盈光猛点头:“闻白兄一席话,愚弟茅塞顿开啊!还有么?寒贼可还有其他弱点?”
“当然有!”白赤忠快要忘乎所以了:“要是说到白某的本行—— 弓箭来,咱们炽霰简直比寒飑强出百倍不止!寒飑人请我教他们射术,我去一看,那家伙,惊得我下巴都要掉咧!地上捡根细竹竿、小木棍,装个铁镞就当箭了!弓也是最下贱的竹片弓,这破烂儿……能射着东西吗?就算侥幸射着了……能把人射死吗?哪像咱们炽霰,复合弓、紫杉弓、蹶张弩、腰开弩,还有各种弓箭弩箭,哪个不是能工巧匠师傅们经年累月熬出来的?咱们做一张战弓,短则一年半,久则三四载,光功夫钱你得掏多少?箭呢?老话说‘一亩良田一壶箭’—— 三十几支箭就值一亩良田!这话我给寒飑人说,他们个个儿听了直伸舌头。”
“弓箭居然这么贵?”舒玉吃惊地看着盈光。她知道“一套”弓箭至少包括一张弓、五六十支箭、两三根备弦。按此说来,当兵的个个都是大地主!“那要是评书里讲的‘十万大军’,一人一套弓箭岂不是……”
盈光笑笑,柔声细气讲解与她:“评书能信吗。打‘仗’,打‘仗’,归根到底打的是‘钱’。粮草、被服、马匹、战车、兵器、盔甲,时时处处都要钱,不然父王为何总说‘先有好账房,后有好统帅’呢?除了龙都天子,谁家养得起十万大军嘛,国库搬空也不够。便是皇帝那样富有天下、挥金如土,也没见过打哪一场仗将十万禁军全拉出去使用。那么白兄—— ”他又问白赤忠:“—— 如你所言,炽霰之利在于弓弩?”
“百步之外撂倒他们!这是咱们最大的优势。”白赤忠拍拍斜挎胸前的猎弓:“寒飑弓箭粗制滥造,威力、精度皆差,因而使用也少,飞叉、梭标、轮圈、飞石索还见得多些,打得也挺准—— 我见过一个使飞石索的寒飑兵,能对一百八十三米远处死靶百发百中!”
“这么厉害!?”盈光吓坏了。飞石索?!一百八十三米?!那么远距离,拿弓弩射人都基本凭运气了,飞石索……寒贼怎么练的?!
“别害怕!我只见过一个那么准的,其他人没他恁大本事。”白赤忠仰脖大笑:“还有梭标。寒飑人力气贼大,轻松掷个三四十米,最远我见过八十米的,任何铠甲都挡不了,可惜精度糟糕,杀人全靠蒙。其实说到这儿了,寒飑人的各种兵器无不粗制滥造,哪怕打造一般刀剑用的钢材,在咱们看来都只能算作生熟铁。”
“把人砸死的。”盈光有印象。战斗中很容易将寒飑兵器砍出豁口,却架不住对方势大力沉。
白赤忠赞同:“一力降十会,砍不死你拍死你嘛。你再咋能躲,毕竟刀枪没眼,总有挨上的时候;一挨上就是个死。”
盈光听得连连称是,舒玉听得连连哈欠。盈光不是没怀疑过:这白赤忠恐怕只是个走江湖混吃混喝的嘴把式?至少脱不了吹牛之嫌;不过听下来又似乎确有道理,绘声绘色像模像样,应该见过真世面,起码不似外行胡说。既如此不妨再问问他:“那么,白兄,若命你统军迎战寒贼,你打算采取何种战术?只言战术,不谈策略。”
白赤忠皱皱眉,又下意识地摸摸后脖根:“……呃,我是个粗人,谈不来啥战术……不过,殿下要真给我一支兵马,我的主张:骑兵中坚,轻装骑射,机动迂回,保持距离,避免近战,远距射杀敌兵,反正炽霰之利多在弓弩、马匹;寒飑人乘裸背封狼,没鞍没镫,骑战吃亏。步兵最好也熟习弓弩射术,只要能射箭就绝不近战。还有个前提:战场必须是我方预设的,地形开阔,便于大队骑兵迂回机动,否则临阵不过三矢,被寒飑人冲到脸上就全完了;同时附近得有我方控制的山丘、峡谷等可供埋伏隐蔽之处,进可突袭、退可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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