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白赤忠走下舱去。
盈光半趴到木堞上,持远镜西望,果然发现水天交接之处一线黝黑散满舟船,蓬帆草草,桨橹参差,形制十分驳杂,且无防凌破冰措施,行进间个个西歪东倒,连条直线都驶不出去,一看便是匆忙赶制而成,却一条条犹如猎犬挨鞭一般紧追急赶过来。除了不谙水性的寒飑军—— 或者更加不谙水性的北疆冷民,盈光想不出还有哪支队伍会这般滑稽。如果来敌至多此等阵势,盈光还真有五成把握挡住他们—— 自己手下战船虽然不多,但设计、建造、装备都很精良,好比英雄对路人,惨胜也能胜。
盈光四五分自信,舒玉却被对方骇到了:“殿下,来敌船多势众,且占据上流水利;我们仅有楼船一艘、斗舰一艘、铧船三艘、兵士四十四人、志愿水夫百人,满编不过两条小船,如何斗得过他们?”
“所以要想办法嘛!”
盈光放下远镜,回身望她笑笑。
即便如舒玉一样“懂”他,也看不出他究竟是举重若轻,还是故作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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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疆在望(四)
至于来者何人,盈光还真猜错了。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迎战部署。
炽霰诸邦河湖盈野,自古船业兴旺,军民舟、筏、船、舰皆由专业工匠监造,船型好,速度快,换在平时,寒飑军、北疆冷民只怕连裴泥筏也追赶不上;时下这条裴泥筏虽赶工造就,但只要操作得当,仍有望两三日内不被追及。
盈光将舒玉打发到裴泥筏上去,自己与白赤忠率兵乘了铧船,故意落后于大队,持远镜侦敌虚实。
不看不知晓、一看吓一跳。远镜之中,来船上既非寒贼亦非冷民——
野人?!
是野人?!
居然是野人!?!
大小舟船上百,每船少则十数只、多则五六十只,一并不下三四千只野人!
“殿下!是野人!是野人啊!”官兵水手们一并惊叫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盈光看看白赤忠,见他方持窥筒遥望来船,神色异常凝重,似乎并未听见大家说话。盈光于是仔细再望,确认不曾看错,来船上真真切切、满满溢溢,清一色净是白身裎体、蓬头披发的血口野人!且阵容规整,立足甚稳,个个手持竹、木、骨、石粗制的长短兵器,任尔朔风凛雪刳肤侵肌,我自岿然如磐!眼下数九冰寒天候,简直小解都能凌空冻住,它们浑身光溜溜居然撑得下去?!
“殿下且看,”白赤忠说话了,“野人不是单独来的。”
“哪里?”盈光没看见。
白赤忠道:“敌阵中有条黑色走舸,形制标准,工艺考究,不同余众。”
炽霰走舸乃平顶小船,上无建筑,仅设女墙,不似楼船、斗舰、艨艟之类高大,兼漆色黝黑、隐迹百余舟筏深处,所以盈光仓促间未能发现。众人于是向那走舸齐齐望去,确见其建造不凡,必出自炽霰工艺;而其甲板之上,有北疆冷民摩柯末部锁甲碟盔、携弩拄戟冷民二十余人,镣铐櫂手不下三十人,以及甲板中央立柱上吊着的……
“那是个女人?”盈光揉揉眼。
“是个女人。”白赤忠回答。
“炽霰人?”
“然也。”
“这……”
白赤忠边望边说道:“白某服役禁军时听人讲起过,上古之时,蟹族能以意念操纵生灵万物,即所谓‘聚兽调禽’、‘降龙伏虎’之术,跟今人驾驭车船没什么鸟区别。可惜绝地天通后,蟹族血脉如寡粥掺水、越和越稀,最终失传绝技;现在呢,知道祖宗有这本事的人都不多了。不过据江湖传说,可能仍有秉此异能者存世至今,但也仅能操纵野人一类蠢物;这些继承上古蟹族‘聚兽调禽’、‘降龙伏虎’之术者,江湖中管她们叫‘驭龙氏女’,简称‘驭女’。”
“是女人?”盈光问。
白赤忠点头:“全是女人。”
“不明白。”
“谁明白啊。”白赤忠笑道:“司幽人倒是明白,说这与‘染色体’啥的有关,没人听得懂。总之殿下知道此术传女不传男就行了。”
盈光又看看那个女人,看不清其长相,只知她斜跪在甲板上,双手举过头顶、遭锁铐铁链吊挂于柱头,姿势痛苦非常;然其曲线姣好,发泽明亮,周身配饰、衣着相当华艳,不似一般奴隶装扮,没准还是摩柯末某个不听话的妃子?……
糟糕。
盈光心下一惊。
“……白兄,摩柯末有此驭女,要是藉她之力驱使百万野人来攻,我军如何能赢他?”
白赤忠怪笑一阵:“殿下说到点子上了哇。受驭女操纵者,那可是无异于僵尸啊,不知饥渴、不知寒暑、不知困倦、不知疼痛、不知死活……天知道摩柯末老贼从哪儿挖出来的这个冤家对头小娘子,开窍的话索性组建一支野人大军,堂堂数百万之众,不怕疼、不畏死、不投降、不用休整、不需粮草,饿急眼了互相吃肉都行;那还要啥战略战术,蚁多咬死象,妥妥的攻伐天下无敌手,炽霰诸国兵马通通不在话下,除非寒飑军出手。这会儿大概因为急着追杀咱们,所以只弄来小几千野人……怪不得我在野人洞里那么久也等不来一只,原来全叫这小娘子召唤去了!”
“但僵尸没脑子,不会临阵应变。”盈光说道:“谅她一个驭女能懂多少军事?无非人海战术罢了,陆上兴许难招架,水上可施展不开。”
“那倒是,”白赤忠坏笑,“不过,殿下就不想将这小娘子纳入麾下?”
盈光失笑道:“暂不敢想啊,日后倒未必!”
铧船距敌不及一射了。敌船上忽然飘来一泼黑压压箭雨,然而皆野人竹弓所射曲笴糙砮,力弱难远,临风乱掀,“噼里啪啦”都打在眼前凘水之中。盈光乃命人调转船头、加速离去,转眼已将敌军远远抛在后头。
“看样子,直到栗国他们也追不上来了!”官兵水手们大笑道。
盈光摇头道:“到栗国还得好几天,裴泥筏会被追上。”
一人说:“丢掉裴泥筏,疏散百姓到小船上,挤挤必能坐下。”
另一人反对:“小船挤得太满,速度不就慢下来了?保不齐还要被追上。”
又一人说:“裴泥筏宽九十余米、长逾百二十米,若能寻个江面狭窄、水流湍急之处下锚打横,定能逼迫敌船减速绕行;届时我船可伺于筏后,以冰筏作掩护,凭借砲弩之利,敌船露头一条打一条。如此虽未必全胜,好歹能争取些时间。诸君以为如何?”
一人不同意:“扼喉峡之下,茗玉水面最窄处亦有四千三百余米,哪里去找你的‘江面狭窄’、‘水流湍急’之处?”
那人争辩:“何必拘泥于大江水面御敌?那是找死!再前方便是茗玉水入海口,全速三昼夜可至,其三角洲中河网纵横、藻泥缠绕,还愁寻不来百十个卡脖子的地方?”
又有人反对:“你也说了三角洲中河网纵横,就不怕敌军循其它河道绕过我军埋伏、先一步截杀百姓吗?”
眼看要争吵起来,盈光一抬手:“且慢。”
“殿下。”众人肃拜。
盈光环顾众人:“诸卿所言皆是。本王不才,腹中有一愚策,望与诸卿商议。”
众人再拜:“请殿下赐教!”
盈光胸有成竹大手一伸:“地图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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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疆在望(五)
与之同时。
“阿……阿嚏!!!—— ”
摩柯末庹陀打出个气壮山河的极甚大喷嚏,连忙挥袖擦了涕唾,叩叩利齿牢骚一句:“入他娘的个撮鸟,哪路毛神背后议论老子!……”
“大人!”一个手下跑上甲板来:“前锋回报,说是看见雍国船队了!”
庹陀“啪”的一耳光扇回去:“光看见中个鸟用!啥时候能赶上?”
“……回禀大人,三天,最多三天!”
庹陀“啪”的又一记耳光:“干你娘,咋要那么久!”
“……回禀大人,雍国船速太快,三天赶上就不容易了哇!”手下委屈不迭地左右捂脸:“这还多亏他们拖着条裴泥冰筏、满载妇孺百姓走不动,不然我军下辈子也追他不上!”
庹陀咬牙切齿:“罢,三天就三天。驭女怎么样?”
“禀大人,走舸上全是自己人,驭女敢造次就是个死,野人也救不了她。”
“如此便好。”庹陀撅着马鞭转身踱步:“至栗国尚需四五日,务必在那之前截杀住他们!务必将豢龙盈光脑袋提来见我!务必将姁月夫人谢氏毫发无伤活捉来见我!这三个‘务必’,听清了么?!明白了么?!记住了么?!”
手下全然骇呆:“……禀……禀大人!听清了!明白了!记住了!”
“滚!”
“诺!”
来人轱辘滚蛋下去。庹陀马鞭撅得起了毛、气哼哼踱步十几圈,先念及惨死的老儿子庹穆,不忍埋头大哭三声,眼泪未下五六滴,鼻涕倒有两粗行;又想起即将到手的绝代佳人谢舒玉,不禁仰天大笑三声,腔调震得船摆簸,唾沫喷上桅樯去;三哭未必发自肺腑真悲切,三笑却是如假包换真欢喜。
根据寒飑军情报,雍国次子豢龙盈光、姁月夫人谢舒玉就在前方船上—— 所以庹陀才置豢龙卫都所率雍**民于不顾、一门心思只追这厢过来;寒飑军指派兵伐鸣鸾关大事,亦只交予无名小卒去做。
杀子血仇深于海、高于山,不得谢舒玉一泄胯下内火,怎解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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