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飘过来一股血腥味。
“晴明……”
“唔。”
晴明扬扬下巴,点了点头。
他从博雅手中接过火把。
“走吧。”
晴明慢步穿过入口。
有土间和徒具形式的板间(日本房子进门入口处为土地,叫做“土间”。房子内其他铺地板的部分叶做“板间”.)。土间里有水缸,以及炉灶。
一只锅丢在土间。
一名女子仰面倒在板间。
红丹虽已卸去,身上也换成了白色的衣服,但仍旧是“生成”的模样。
她的喉部插着一把短刀。
鲜血从伤口流到板间。
看来她是自己把刀插在喉咙的。
“德子小姐……”
博雅冲进板间,想要抱起她。
此时,女子突然“霎”地睁开眼睛,欠起身,头一低就要咬向博雅的喉咙。
“博雅! ”
晴明将手中燃烧着的火把挡在女子和博雅之间。
女子咬住了燃烧的火把。
“喀! ”
火花四溅,发出毕毕剥剥的声音。
晴明想抽回火把,但女子咬住不松口。
她的头发“吱吱”地烧糊了。
一会儿,女子终于松了口,筋疲力尽地仰首倒地。
“德子小姐……”
博雅将她抱起来。
“我要抓住你、吃掉你……”
女子嘴巴淌着血,喉咙发出“嘘嘘”的声响。她嘴里喃喃自语。
“吃吧。”
博雅挨近女子的耳边说道。
“抓住我吃吧。吃我的肉。”
博雅小声说道。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是我博雅让晴明去破坏你的事。是我再三恳求晴明,让他来的。是我妨碍了你的事。
所以,吃我的肉、咬我的心吧! “
“生成”状态中的女子左右摇头。
“是我想要这样子的。”
青白色的火焰伴随着她说的话,从她的唇间断断续续地冒出来。
“原先想活着变成鬼,但没有成功,反而让人看见了那副落魄的样子。我没法活下去了。我亲手把短刀插入了目己的喉咙……”
“生成”中的女鬼气息微弱地说道。
“变成了这副模样还留在这里,没有消失,是怨恨还没有消失。我很快就要死了,我要变成真正的鬼.在为良身上作祟……”
女子哭着说道。
“我没有咬过那家伙的肉。但是.做不到这一点.我气不能平! ”
“过来我这里。死了还不能解气的话,过来我这里,咬我吧! ”
“我怎么能对博雅大人……”
“您知道我的名字? ”
“刚才博雅大人不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吗?
不过,博雅大人的大名久仰了。还有,您吹的笛子……”
“啊,在堀川的那个晚上,在女用牛车里面……”
“您原来也知道了。”
“听到您的声音,回想起来了。”
“那时候和为良大人的关系还好。为良大人曾经借笛子给博雅大人。”
“是有过,的确……”
“为良大人说.德子啊,你想听好听的笛子,就晚上到堀川去……”
“……”
“为良大人知道博雅大人夜夜在那里吹奏笛子。”
“是的,是的。”
博雅连连点头。
“那时候真快乐。真想回到那个时候,再听博雅大人吹笛子啊……”
女子的眼中泪光闪闪。
“当然可以! ”
博雅又挨近女子的耳边说道:“当然可以。我博雅随时愿意为您吹笛子。”
“博雅大人,您的脸挨得太近的话,喉咙又会遭到……”
女子的牙齿咬得嘎嘎响。
“呼! ”
女子回复了原先的模样。
“德子小姐,人心就是这样子的啊。无论你痛苦、号哭,无论你多么忧心如焚、望穿双眼,人心这东西.是不会回头的呀……”
“……”
“德子小姐,我什么事都不能为您做。因为我什么也不会做。啊,我是多么无能为力、多么愚蠢的人啊。我……”
博雅流下了眼泪。
“不,不要。”
德子的头左右摇了摇。
“我明白,我都明白。可是,就算明明知道,但还得有不得不变成鬼的时候啊。当人世间再也没有疗治憎恨和悲伤的法子时,就只有变鬼了。就算变成鬼,也还是无法解脱。”
“德子小姐……”
“我有事相求……我死后,当我变成鬼要咬为良的时候.我会来找博雅大人。到那时,您还可以为我吹笛子吗?
”
“当然可以。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一言为定! ”
博雅说完,女子的头突然垂了下来。
搏雅胳膊里的女子身体突然沉重起来。
六
每年都有好几次,“生成”模样的女子在夜间如约出现在博雅身边。
于是,博雅吹起笛子。
另外.每当博雅在夜间独自吹笛时,“生成”中的女子也会出现。
她总是一言不发。
或者悄悄待在房间的一角,或者出现在屋外的背光暗处.静静地倾听笛子吹奏。当博雅吹完笛子时,女鬼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昔日殷殷语
听声不见人
伊人来无踪
伊人去无痕
——付丧神卷 篇三 之
纏鬼
'日'夢枕貘
一
秋。
阴历十月前后。
清劲的凉风吹过外廊。源博雅坐在外廊内喝酒。
对面坐着穿白色狩衣的安倍晴明,他和博雅一样,也不时把酒杯端到唇边。
晴明微红的双唇,总是给人带笑的印象。或许他的舌尖总含着甘甜的蜜,所以总是浮现这样的笑容。
夜。
燃亮的灯盏放在一旁。可能是为了防风,外面套了一个竹子框架、纸糊的筒子。
下酒菜是烧烤的蘑菇和鱼干。
月色如水,遍洒庭院。
黑夜里,有芒草、黄花龙牙、桔梗在风中轻摇的感觉。
现在已经没有夏天那种浓烈的芳草味了,虽然仍是湿润的,但某种干爽的气味,已经溶在风里。
一两只秋虫。在草丛中鸣唱。
满月之夜。
“哎,晴明——”
博雅放下杯子,向晴明说话。
“什么? ”
晴明送酒到唇边的动作中途停下,回应道。
“不知不觉间,时日真的就转换了啊……”
“你说什么? ”
“季节嘛。直到前不久,还天天喊‘热呀热呀’的,在晚上还要打蚊子,可现在呢,蚊子一只也看不见了。吵得那么厉害的蝉,现在也无声无息啦。”
“噢。”
“只有秋虫鸣叫了.而且,声势也比前一阵子差多了。”
“的确如此。”
“人的心情,哈,也不过如此吧,晴明。”
“‘不过如此’的意思是……”
“我是说,人的心情嘛,也像季节一样会转换的吧。”
“你怎么啦,博雅? ”
晴明微微一笑,说道。
“你今天有点怪嘛。”
“季节转换之际,人都会有这样的感受。”
“没错,因为你大概就是这种状况吧。”
“好啦,晴明,别拿我开玩笑。我今天确实有许多感受。”
“哦? ”
“你听说了吗? 高野的寿海僧都出家啦。”
“哦,这是……”
“我昨晚值夜时,听藤原景直大人说的。这件事给我很大的震动。”
“是怎么回事? ”
“寿海僧都原是石见国的国司(即地方长官。)。”
“噢。”
“他原来住在京城里,但被任命为石见国的国司后,就搬到那边去了。那时候,他把母亲、妻子也带去了,在那边一起生活……”
“哦。”
“母亲也好,妻子也好,在寿海眼里,大家相处得都不错……”
“哦。”
“但是,据说有一个晚上出事了。”
博雅的声音低了下来。
“在一个房间里,母亲和妻子高高兴兴地下着围棋。寿海大人偶尔从旁走过,看见了她们的身影……”
“身影? ”
“那里正好有隔扇,因为灯火在那一头,所以将母亲和妻子两人下棋的影子打在隔扇上了……”
“哦。”
“寿海大人看见那影子时,大吃一惊……”
“怎么回事? ”
“映在隔扇上的两人头发倒竖,变成了蛇,还互相噬咬呢。”
“哦。”
“真是可怕。表面上友好地下着棋,其实心里都憎恨着对方.这种念头把映在隔扇上的发影变成了蛇,缠斗不休。”
实在是令人感伤啊……
“寿海大人将所有财物分给母亲和妻子,自己一袭缁衣出家了.到了高野。”
“原来是这么回事。”
“人啊,即便此刻春风得意,难保别处就不在酝酿什么事情了。于是,也就有像寿海大人这样的,自己在盛极之时.就毅然撒手,舍弃一切出家了。”
“哦。”
“话说回来,不过是映在隔扇上的头发,竟会让人看起来是蛇的模样.这种事也会有吧。”
“博雅.人的头发的确会有很大的咒力,但在寿海大人这件事上,也不能只责怪母亲和妻子两人吧。”
“哦? ”
“因为人往往在无意中。就在自己心里头下了咒再去看待周围的事物。”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晴明? ”
“也就是说,可能寿海大人老早就有出家之念,一直想找一个契机吧。他也可能不自觉地将自己的内心映照在隔扇上,把它看成那个样子了。”
“到底会是哪一种情况呢? ”
“这是我也弄不清楚的地方。因为即便去问寿海大人,也许他本人也说不清这么复杂的事吧。”
“哦……”
博雅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端起酒杯。
“博雅,今晚要陪我吗? ”
“陪你? 现在这样子还不是陪你吗? ”
“不是在这里。今晚,我稍后就要去一个地方。我是问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去。”
“上哪儿去? ”
“去一个女人那里。”
“女人? ”
“在靠近四条的堀川,有一所房子里住着一位名叫责子的女人。”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