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逸说的这些大体上赵煦也是知道的,但知道是一回事,能否解决又是一回事,赵煦思绪万千,望了望杨逸说道:“这就是你提出统一赋役,将赋役归于地,计田征收的原因?”
杨逸洒脱一笑说道:“我提出的办法,其实只能解决一部分问题,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最终田地还是会不断的向那些形势户手里集中,朝廷的赋税依然会不断减少,这是必然的趋势,要想彻底解决问题,那么需要当今陛下有一颗勇敢的心,坚忍不拔的精神,敢为天下先!”
说到这里,杨逸端起茶来细汲了一口,才接着道:“过了,呵呵,在下如今只是一个囚徒,关于这些大政,陛下自的决断,朝中自有能臣辅佐,今日在下信口开河,还望兄台不要当真!”
谁知赵煦突然冒出一句:“我听说杨贤弟这囚徒做得还挺惬意,似乎有些乐不思蜀是吧!”
“哈哈哈!兄台说笑了,在下被人陷害,当时实在是忍不下那股窝囊气,冲动是魔鬼啊!”
赵煦也跟着轻笑起来,一阵风来,卷入几滴雨丝飘到他的身上,细心的焦守立即移步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上风口,池中偶尔有锦鲤跃出水面,泛起一片白色的水花,岸边草色青青,映着远处朦胧的殿宇,如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这一切让人心情也变得宁静安适起来。
“也难怪章相会以小友称呼杨贤弟,今日杨贤弟所言确实发人深省,听了教人受益良多!”
“其实知道这些问题的,绝不只是下在一人,有些人不说,是因为他们知道说出来会得罪太多人,有的是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既得利益者,有的是因为他们觉得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所以说,要想改变大宋的种种弊端,首先还是要改变这些人的观念,再好的法令,也需要有人去实施,若是实施的人都抱着守旧的思想,一切变法都成了笑话。可惜了,先帝与王荆公花费了一生心血,三舍法、贡举法都是要从根本上改变读书人的观念,可惜才初见成效便被废除了!常言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朝廷培养人才,必须要有连贯性,否则就像现在,一切又几乎回到了先帝改革之前的样子,这次科举考试的结果,就是最好的证明。”
杨逸的话,再一次勾起了赵煦心中的恨事,他对自己的父亲有着无比的崇拜,父亲一生的功业他一心想去继承和发展!
然而九年来,他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父亲一生的心血被人一点一点的毁掉,最后,如苏辙之流还把毁掉这一切的罪名强加到了他头上,想到这些,赵煦的目光不禁露出几分寒意,仿佛亭外的料峭春寒。
杨逸说需要他有一颗勇敢的心,坚忍不拔的精神,赵煦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形势之家与寺观不用纳税,当田地大都集中到了他们手上,朝廷还找谁收税去?
而杨逸刚才虽然没有直接点明,但无疑是让赵煦对这些特权阶层下手,统一税赋后,将税赋归于田亩,只为田不认人,这样一来,不管田地转到谁的手中,朝廷的赋税都不会减少,同时利益摊薄之后,这些形势之家对土地兼并的热情也自然会减下来。
今天杨逸说话间云淡风轻,却抛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命道,这一旦实施,便要将天下官绅都得罪完了啊!赵煦最后忍不住深深望了杨逸一眼,仿佛间,赵煦感觉杨逸就一柄出鞘的宝剑,剑气冲霄!
第一卷 第047章 夜色中的杀机
上清宫的会面过去两天后,身在颖昌府的章惇将一份证词送进京,证明杨逸确实是去年五月改随母姓。苏颂根据这份证词,判定李清臣与杨逸之间并不存在串通一气,徇私舞弊的嫌疑。
而另一个问题来了,杨逸脱离李家自立门户,这样在科举考试时是否就不用回避了呢?
新旧两党就这个问题在朝会上吵了一天,僵持不下,又过了四天,张商英突然拿出了钱塘县丞和几个书吏的证词,还有一本废弃的旧户籍名册,证明杨逸确实是去年五月到钱塘县衙改的姓。新党将矛头一转,十来个人一拥而上弹劾邓中铭伪造证据,诬陷大臣。
与此同时,沉默了几天的赵煦突然说话了,并且是一锤定音,杨逸已脱离李家自立门户,因此没触动朝廷律法,杨逸无罪出狱,李清臣以治家不严罚俸三个月,此案就此了结。
同时让张商英等人参与审查邓中铭伪造证据诬陷他人一案,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对此,朱光庭等人提出一大堆理由来反对,赵煦却不顾一干旧党大臣反对,强行结案,这让吕大防与朱光庭等人心中沉重万分,这件事上,就算你怀疑是旧党在背后做推手,也不能如此‘蛮干’啊!
朝廷上的事,不管你如何怀疑对方,都必须占据义理上的制高点,才能向对方下手,但赵煦现在显然不按这‘潜规则’来,他的做法根本不谈什么义理上的制高点,只要皇权这个制高点就够了,根本不再与你多作纠缠。
这才是吕大防他们感到绝望的原因,大宋文人士大夫地位很高,但事实上相权与前唐相比,差了很多,他们唯一能制衡皇帝的,就是道义,而赵煦一旦无视这一点,他们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不管朝堂上如何纷争,这和杨逸关系已经不大了,他出了刑部大牢,望着外面明媚的阳光深深吸了几口气,长笑一声道:“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杨兄,这出狱与周公瑾赤壁大战没什么可比性吧?再说你的小乔也没个影啊。”覃子桂在一旁笑道。
“子桂啊,你不明白,周公瑾怎么说手下也有几万人马可供驱使,为兄此翻全凭一己之力横扫千军,还是能比一比的嘛!至于小乔,哈哈哈!湘弦也不差嘛!”
杨逸望着走下马车的李湘弦哈哈大笑,听了他的话,李湘弦脸上多了一抹羞涩的喜悦。几人寒暄之后,杨逸上了李湘弦的油壁车,直驱状元楼而去。礼部外聚集的士子已经散去,恩科就要重开了,真正放得下那分名利心的又有几个呢?就算有些人放得下,也抵不住家人殷切的期望。
杨逸回到状元楼刚刚沐浴过,就有一个老仆找来,让他到礼部尚书府去一趟,被杨逸一口回绝后,门外的马车上很快走下来一个少女,正是杭州时口口声叫他‘四哥’的那位,相貌很清丽,行动之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姿,可惜,当天她在一边看到她大哥辱骂自己的母亲,没有出言劝阻一句,杨逸对她的印象极差。
杨逸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跟在他身后的老仆,淡淡地说道:“这算不算先礼后兵呢?”
“四哥,我……她先是红着脸低下头去,接着抬起头来说道:“四哥,是小妹不对,小妹刚才就应该亲自下来请你的,只是,这客栈之中,小妹不好抛头露面,请四哥原谅。”
杨逸自认不算个刻薄的人,听她如此解释也没有在此事上纠缠,但原则上的东西他一定会坚持,于是接口道:“我说过我姓杨,你姓李,我不是你哥哥,杨家与李家的恩恩怨怨我不想再提,从今往后咱们两家各走各的道,你回去告诉李尚书,他盛情邀请,在下受不起,再说瓜田李下,在下更不方便登门,就这样吧!”
“四哥,阿翁今天已经责罚过大哥了,咱们始终是一家人,你就不能原谅大哥他一回吗?”
“哦,你那祖母同意我们母子进李家了?”
“这……哥,有阿翁做主,祖母会同意的。”
“呵呵!我只是随口一问,我已姓杨,她同不同意已无关紧要,让李尚书不必忙活了!还是那句话,今后我母子与李家再无关系!”
“四哥!”
“回去吧!我好友等着我宴饮,就不奉陪了!”
杨逸说完转身离去,剩下李家小娘子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直到他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处,才黯然一叹,失魂落魄的回去。
阁间里,杨逸、覃子桂、李湘弦三人合桌而坐,桌上摆满佳肴美酒,除了杨逸一个人开怀畅饮外,覃子桂俩人都是浅尝即止,最后李湘弦还是忍不住说道:“杨郎,你这又何必呢,李尚书再怎么说也是长辈,既然请你过去,你还是先过去吧,咱们这酒,改天再喝也一样。”
杨逸放下筷子,望了望覃子桂与李湘弦,笑道:“当年霍光、上官桀与李陵是发小好友,后来霍光做了汉室大将军,上官桀做了左将军,便派李陵的另一位旧交任立政使匈奴,希望说服李陵回归汉朝。任立政到了匈奴,对李陵说:汉已大赦,中国安乐,主上富于春秋,霍子孟、上官少叔用事,可还归汉也!李陵默然,过了很久,抚摸着自己披散的头发说:我已胡服唉!任立政安慰道:唉,少卿受委屈了!霍子孟、上官少叔都问候你,请少卿回归故乡,毋忧富贵。李陵再次沉默,后答道:少公,回归当然很容易,只怕再次受辱,奈何!”
李湘弦听完杨逸的话,发了会儿怔,才接着劝解道:“杨郎,这与李陵之事如何相同呢?李陵乃国事,杨郎只是家事,一家人,磕磕碰碰难免,彼此谅解一下就过去了!”
杨逸端起酒壶狂饮了几口,才仰天一叹道:“国家国家,国事与家事有许多共通之处,天下皆知我杨逸已改姓杨,如今再入李家,别人会怎么看我?就算不管天下人的眼光,李家那位祖母与长孙,本就看不起我母子,我们再入李家,你猜他们会怎么想?会怎么待我们母子?”
李湘弦听了再也没说什么,李清臣与杨逸被告串通一气,徇私舞弊,此案已经闹得天下皆知,此时李逸再回归李家,天下人难免会议论纷纷。
而杨逸自己确实也不想回归李家,李开智那天把他母亲骂成那样子,他怎么也忘不了,现在脱离李家,他可能尽自己的能力去保护这个柔弱的母亲,若是进了李家,李家那个韩老太婆以长辈的身份责骂自己的母亲,自己还怎么去保护?当面顶撞便成了许逆不孝,为整个天下不容。杨逸自认绝对无法适应这种大家族的种种臭规矩,看着自己的母亲受辱,不可能忍得住不顶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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