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到碎叶是为了完成他的策论:碎叶银矿对大唐税制的影响,而施洋则是崔曜护卫兼同伴。
如果仅从外表看,是看不出他俩真实年纪,崔曜的身材继承了崔家地高大。他从小便是以少年老成著称。在祖父崔圆地精心教育下,他在三年前的制科考试中更是一举考中二百四十四名。险些考中进士,随即被国子监破格录取,成为国子监地正式生员,现在他虽然十五岁,但老持稳重、心智远远超过了二十五岁的成年人。
施洋是大唐皇帝李焕在陈留收的义子,年仅十四岁,却只比义父矮半个头,而且身材矫健、弓马娴熟,虽然贵为皇子,但他却是天骑营的一名正式骑兵,三年来积功升为伍长,可以说是大唐最年轻的伍长,而且他没有任何爵位,他的妹妹施百灵被封为百灵郡主,而他仅仅只是一名士兵,他身着铠甲,后背钢弩、斜挎横刀,腰始终挺得笔直,目光中有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地坚韧和成熟。
在他们二人中,崔曜的性格很开朗,他和白居易及柳宗元的关系都很好,有了这层关系,他和郭牧很快便熟了,他十分好问,一路上,总听见他的各种问题,突厥人的风俗、碎叶银矿的发现、金龙道地修筑、各国商人的异同等等,而且丝毫没有架子,对每一个回答他问题的人,就算是士兵和脚夫他都是恭谦有礼。
相对崔曜的开朗好问,施洋却截然相反,或许是半年内跋涉万里,在旅途更多是面对茫茫的戈壁和无边无际的沙漠、草原,在荒无人烟的孤寂中,他变得更加沉默了,在郭牧的记忆中,似乎还从没有见过他说一句话,他也从不介绍自己,除了崔曜和郭牧外,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尽管如此,士兵们还是更喜欢他,或许在他身上有着军人最优秀的气质,尤其是他那把斜挂在后背上地钢弩,就意味着他是来自大唐最精锐地骑兵队。
两个截然不同的少年存在,给这一路旅途增添了许多话题。
三百辆马车延绵数里,行驶在一往无际地草原上,这一天晚上,车队抵达了真珠河畔,深秋的真珠河畔一片苍凉,黑色的河水轻轻拍打着岸边,半轮明月在薄云中穿行,草原上时而银光铺地,时而一片沉沉的黑暗。
虽然深秋地夜景苍凉。但真珠河畔却异常热闹,银车队遇到了两支商队,一支来自波斯,另一支则来自康国,七百余匹骆驼挤满了宿营地,真珠河的大桥还在二十里之外,此时夜已经深了。朔风劲刮、远方山岗上隐隐传来狼的嗥叫。
这时,两骑斥候从黑暗中疾驰而来。他们低声向韩越禀报了几句,韩越脸色大变,催马追上了郭牧,急道:“郭参军,有情况发生!”
“什么事?”郭牧见他脸色十分难看,心中也敲起了小鼓。
“三十里外发现了一支葛逻禄人的骑兵,约有三千人。正向这边疾冲而来。”
“什么!”郭牧脸色刷地变得惨白,‘三千骑兵’,可他们只有一千骑兵,以一敌三,这怎么抵挡得住?
“这、这怎么会,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这种事,而且我们一路上也没有发现。”
韩越摇了摇头,“葛逻禄人迟早会来。不过我估计他们并不知道我们也在。”
一路行来,他们十分谨慎,多派斥候沿途探察,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他们,而现在却突然杀出三千葛逻禄人骑兵,唯一的解释就是葛逻禄人冲着这两支商旅而来。
郭牧却没有注意这些细节。他心乱如麻,他不仅仅是担负二十万斤官银安全,更重要是两个客人,临行时大将军再三叮嘱这二人身份特殊,要让他好生照顾,可现在葛逻禄人居然杀来了,这是从来未有过的事,怎么偏偏他就遇上了?
郭牧看了看不远处兀自热闹的商旅,心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他急对韩越道:“如果我们急走。或许能避开葛逻禄人。”
韩越微微点头。“我也有这种打算。”
忽然,一个声音旁边传来。“郭参军、韩将军,不知我能否插一句话。”
两人吓了一跳,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崔、施二人,他们其实一直就在不远处,崔曜发现了斥候地惊惶和韩越的紧张,便要上前询问,却正好听见了他们地对话。
施洋仍然保持着沉默,崔曜却拱手上前笑道:“葛逻禄人袭击了商队,必然也会知道我们,我们一样跑不掉,与其被他们追杀,不如临机处变。”
“你是大唐军人,你的刀是装饰品吗?”从来没有说话的施洋突然开口了,他这句话是直接送给韩越。
韩越感到一阵羞愧,他是大唐军人,而且是身经百战的大唐军人,却被一个少年夜色遮住了他火辣辣的脸庞,他挺直了腰,沉声应道:“我并非想逃,只是想派人护送你们先走。”
“我是天骑营的伍长,临战脱逃要受军法处置。”施洋取下了背上的钢弩,异常迅捷而熟练地上了一支弩箭,果断地说道:“若战!我愿接受韩都尉地指挥。”
韩越惊讶地看了一眼,他忽然感受到了眼前这个少年军人的果断刚毅,他肃然地点了点头,“好!我愿与你并肩一战。”
“我也有留下的理由。”旁边的崔曜接口笑道:“假如护送我走,会分散唐军本来就有限的兵力,再者,若葛逻禄人包抄,那我反而会更加危险,所以我还是留下好,我也练过弓马,自信能够自保,说不定还能做个谋士。”
“好吧!你也留下,咱们好好教训一下这帮豺狼。”韩越被二人的从容和自信感染了,对方只来了三千人,自己未必不能抵挡,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向郭牧望去,他才是最后的决定者。
三人默默地注视着郭牧,等待着他的决定,这时,一种从来没有过地勇气忽然涌进了郭牧的内心,他的胸中燃起了为国家报效的渴望,这一刻,他的新婚娇妻也被抛在在脑后,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字一句道:“这一战我们打!”
……
两名商队的头领脸色惨白地听完了郭牧地通报,葛逻禄人要来袭击他们,那是比野狼还要凶残百倍的民族,他们所过之处,一切都荡然无存。
“我们向大唐帝国缴了税,你们会保护我们的。是吧!”康国商队首领首先反应过来,站在自己面前地可是大唐的骑兵队,他用结结巴巴的汉语表述了自己的愿望。
波斯商人也能听懂一些汉语,可是他不会说,他双掌合什,用祈求地目光望着这位年轻的大唐官员。
“我们既然遇到一起,就应该同舟共济、共度难关。”郭牧诚恳地向他们讲述了唐军的策略。最后道:“虽然你们将有些财物上的损失,但我们会帮你们补回来。怎么样!愿不愿意一齐干?”
两个商人首领面面相视,他们不想干,可是,他们似乎已经没有了选择。
……
西方地半轮明月已经被一块巨大地乌云吞没了,大地上一片漆黑,远方可以隐隐看见轮廓地乌兹曼山也消失在黑雾之中。
一支黑色地军队如水银泄地从高岗上席卷而下,直向三里地外的金龙道狂驰而去。这是一个葛逻禄三姓中谋剌族的一个部落,严冬的提前到来扼断了他们牛羊过冬的草料,他们只能南下谋生,但葛逻禄人天性的贪婪使他们不仅看到了肥美地草原,更看到了一队队满载货物和金钱的骆驼商旅,早在吐蕃人占领安西时,丝绸之路被迫北移,那时的葛逻禄人便是丝绸之路上的一群恶狼。屡遭粟特商人的憎恨。
但多年前北庭的一场恶战,使葛逻禄人陷入低潮,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葛逻禄人的少年开始长大了,葛逻禄人地爪子又再次锋利起来。
率领这支军队的首领是便是他们的酋长,名叫达布尔。他们军民一体,闲时为民、战时为军,家家户户都有盔甲和战刀,他们所有的家财,粮食、金银、奴隶、瓷器、绸缎都是靠抢来,这就是形成了葛逻禄人贪婪的本性。
达布尔阴冷的目光已经看到了一里外地营帐,听见了商人们焦急的呼唤声,驼铃声在风中远远送来。
“杀!”他一声嗥叫,锋利的战刀在黑暗中划过,数千葛逻禄骑兵疯狂起来。他们没有时间打扫战场。更不会把战利品拿出分享,自己所抢就是自己的财富。骑兵阵型散了,三千人仿佛滚滚而来的洪流,瞬间便扑到了扎营处,商旅已经骑骆驼逃离,满地都是丢弃的货物和箱子,葛逻禄人疯狂地劈开箱子哄抢,一匹匹厚实的棉布、精巧的萨珊银器、来自西方的玻璃器皿、还有一袋袋大食的金币,丢弃在无数地砖石之中,葛逻禄人沸腾了。
忽然,有人惊叫起来,地上地许多长条型的东西不是砖石,竟然是一块块银锭,每一块少说也有二十斤重,分布在二、三里长地河滩上,天降横财,葛逻禄人贪婪的本性被彻底地激发了,他们忘记一切,跳下战马在河岸边寻找,将一块块沉重的银锭塞进怀里、塞进皮囊中,队伍越拉越长,两三里的河边布满了探宝的葛逻禄人。
酋长达布尔抢得了两袋大食金币和五把萨珊银灯,随着银锭被发现,他也投入了疯狂地收罗之中,他已经抢到五锭银块,重达百斤,他的马几乎都驮不动了,这时,他开始有些回味过来,这些商人带这么多银锭来做什么?而且都是尚未精炼过的粗银,这些粗银应该是,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将一块银锭翻过来看,上面果然铸有一行字,借着火把,他看见了一个唐字。
“不好!”达布尔大吼一声,“快上马!快上马!有唐军。”
但是已经晚了,黑暗中一支唐军无声无息地杀来,箭如雨发,密集地射向河边的葛逻禄人,中箭的哀叫声顿时响成一片,唐军的骑兵雷霆万钧般冲过来了,俨如一条奔腾的洪流,他们一队队在河岸边疾驰,手中的战刀在葛逻禄人劈砍,河岸上的战马四散惊逃,他们的主人在后面拼命追赶,但随着一队唐军骑兵的冲过,人头滚滚落地。
骑上马的葛逻禄人开始撤退,但他们心已胆寒,多年前唐军在北庭已经把他们杀破了胆,很快,撤退变成了溃退,他们四处逃窜,扔掉沉重的银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