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他的腿把他们挡在外面,一边挡,一边转身,对姑娘说:保护费。
他想得倒是不错,可是杂货店的生意实在不怎么样,一直到了下午三点,一个客人也没有来,兽靠在门框上,听姑娘的勺子在红糖块上一下一下地划着,几乎快睡着了,这时候,姑娘问他:你饿了吗?
兽顿时觉得很饿,但他说:没有,只是有些困。
虽然如此,姑娘还是给他煮了一碗汤圆,整整二十个,有红糖芝麻和花生的馅。
兽吃得津津有味,姑娘问他,好吃吗?没等他回答,她又自言自语,笑着说:姑娘们出嫁的时候,都要吃这样的汤圆,最吉利了……她本来不漂亮,当是笑起来,非常可爱。
他差点呛个半死。
我觉得我爱上了你。兽笑了,然后,说。
等等等等钟亮说,我受不了了,你有必要一定要把雄性动物写得那么弱智吗?还有,你是没谈过恋爱还是怎么的,故事进展有必要这么快吗?
我写还是你写?我一边喝牛奶,看连续剧,一边骂钟亮,第一:故事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第二:每一期故事只有三千字的版面,因此最好直奔主题。
钟亮语塞,气结,好一个可怜虫,然后疑惑地说:为什么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是在利用我啊?
我喝完牛奶,按暂停,转过头去感化他:好师弟,昨天晚上我伤成什么样子你是看见了的,我右手上那么长一个口子足足缝了十二针你也不是数不清楚,我怎么就是骗你了呢?
嗯,钟亮沉吟,然后说,昨晚那抢钱的什么样子你真的没看见吗?你好好想想,只要能想出个大概,我保证挖地三尺把这家伙给你找出来……
接着抽筋扒皮,吊在城门上示众……我接话,然后摇摇头说:钟大少爷,你就不用炫耀你的财大气粗位高权重了啊,我真没看见,破财免灾破财免灾。
钟亮哼了一声:财是破了,灾也没免了,这厮也戒狠毒了……昨天我赶去看你的时候,还以为你被人仇杀……全身上下的伤……他猛住口,转头过来看我,迟疑着,终于说师姐,对不起啊……我没想再提的。
没关系,我笑了一下,在他愧疚的眼神中,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去厨房给我下十五个汤圆,五个花生五个红枪五个芝麻,一个都不能错啊!
钟亮顿时小天使复活,骂我:你你你你已经吃了三个小时了!被人抢了而已,又不是坐月子,吃那么多!大龄女青年也不能自暴自弃啊!——一边说,一边进了厨房。
我觉得我爱上了你。兽说。
汤圆煮得太软了一点,我补充。
你觉得什么?姑娘问。她好像永远在想另一个星球上的事情,永远都弄不清楚别人说的的一句话是什么。
没什么,兽忙改口,心脏乱跳,问他:你什么时候交保护费?
交多少啊?姑娘终于问。
这个问题兽从没思考过,他想了五分钟,终于说:五十吧。
五十?!姑娘大惊。
五十。兽再次确定,语气虚浮。
这么便宜啊?姑娘说,给你五十块,你就能永远保护我了?
兽一阵晕眩,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第一次收保护费的小混混遇上第一次交保护费的小老板:之前你都是在哪里生活啊?兽不禁问。
在学校念书,因为之前家里的人出了点事,才到这来的,帮亲戚看店。她一五一十告诉他,然后契而不舍地,问:给五十块你就可以一直保护我了啊?能帮我搬煤气罐吗?
不是的,只是一个月。兽说。
那也太贵了。姑娘撇嘴。
那你觉得多少合适?兽说。
二十块吧。姑娘说。
二十五。兽还价。
好吧。姑娘说,要包扛煤气罐。
好。兽说。
姑娘在包里摸了一下,拿出一张一百块,递给那头英年兽。
没零钱吗?兽说,没得找。他有一些不好意思。
姑娘又摸了一下,找出一堆零票说,零钱只有二十三块五。怎么办?
雄兽无可奈何,最终笑了,接过钱,说,就算你二十三块五吧,开门生意。
好。姑娘笑着有吃了一勺红糖。
她笑得那么美,兽一时有些昏眩,并且想:她是不是故意少给我一块五的啊?
没来得及好好想这个问题,兽下午就出去搬煤气罐了,要走过整整两条街才可以搬到煤气罐,因为修路又下过雨,地面很是泥泞,电线杆上写着漆黑的口号。雄兽长得高,把煤气罐扛在肩膀上,走在前面,姑娘在他后面蹦蹦跳跳地躲着水坑。过了一会,她觉得很无聊,就走到兽身边,打量他,突然问:你脖子上的是什么东西啊?
鳍。英年兽说。
多年以前,他潜伏在芙蓉河中,像幼鱼一样,悄无声息而浑身冰凉,离开了永安城。他才刚刚出生,但已经懂得呼吸,冰冷的水通过他脖子上扇动的鳍进入他的身体,让他体会到离开母体后的初次寒冷……他们一起,是五个孩子,像五条幼小而虚弱的鱼,在水下,和塑料袋。菜叶。酒瓶一起,离开了这个城市。虽然他还那么小,但是他知道,他会回来的。
你为什么离开?又为什么回来?坐在杂货店柜台后面,姑娘一边整理着新买的的干货,一边问他。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她是一个人类的姑娘,新鲜刮亮,和他毫不相同,皮肤苍白,扁平的脸上呈现出东方人的特点,只有在笑起来的时候才会神采飞扬。他刚刚这么想,她就笑了,她一边笑,一边走过来,摸他盘起来的头发,问他说,为什么啊?
他就这样吻了她。
怎么了?钟亮问:他放下电脑,走过来,伸手摸我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吗?怎么哭了?
我抬头就可以看见他的脸,低下来,拉出一个漂亮的阴影,他说:你怎么怎么了?——昨天晚上,我打电话给他,因为在这偌大的城市我没有别的人可寻找,我说钟亮快来,我被人抢了。他五分钟内出现,也是这样,出现在我面前,埋着头,问:怎么了,怎么了?
我看见他来了,终于号陶大哭。
我也想像他那样,天真无邪,坦荡无波,去问,问我的老师,问我的母亲,这是怎么了,怎么了?
我问不出口,他们也没有一个,再能回答我。
我倒是找到了一头英年兽——对我的编辑威逼利诱,通过层层关系,找到一头年老的英年兽,听说在兽族中德高望重,他已经很老了在英年兽群中,鲜有这样的老兽,知道几代兽的故事,住在政府提供的福利房中,安心拿着每月一千块的退休金,养一只画眉,日子过得怡然。
他来见我,只我们二人,他坐在我对面,我小心冀翼,看着他,他身材依然很高,长着英挺的鼻子,是兽族中天生英俊的脸,曝日负喧,我不由开了口,问他说:您知道那头英年兽同人类女子通婚的故事吗?
他看着我,只有脖子上的鳍像被风吹过似的轻轻动着,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我又问了一次。
他说:没有。
我有些着急,拉着他的手,脱口而出:我知道这可能是你们族中的秘密,但请您告诉我吧。顿了顿,我终于说:我是他们的孩子,我的背上,还有红色的新月形记号,是杂交的记号……
老兽一惊,猛然握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你说什么?他问,声音有些颇抖。
我是他们的孩子。我亦硬咽,答。我的母亲如此告诉我:你的父亲,是一头英年兽,这件事,你谁也不能告诉,谁知道了,你就再也不要接近他。她还说:你要答应我,永远都不去找英年兽,任何时候都不行。
好的。我答。我已背叛她,就如同她那样死去,背叛了我。
——但老兽,看着我,好久,终于笑了,他说:你骗我,你不是。
是的,我说:不然,我给您看我的印记……虽然没有鳍,但的确是有红记号的……
你不是,他打断我的话,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我骗他,他骗我。谁也不知。
我的母亲骗了我,还是我师骗了我,依然不知,死的死,亡的亡,生死相离。那婴孩若不是我,是谁,去向何方?
我要知道答案,我必须去问他们,问任何一个可能知道的: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钟亮终于坐下来,抱著我,拍我的背,哄我,就像我师:别哭,别哭,我不是在这吗,什么事,有我在,乖……
懂不懂长幼尊卑啊你……我犹自嘀咕,他用力拍我的头。
拍傻了……我说。
安静!钟亮再恨恨地,骂我,用力抱我。
你可不可以和我在一起。兽说。
可以吗?他问她。
她看了他一会,问:以后可以一直帮我扛煤气罐吗?
可以。
不收保护费了?
不收。
那好啊。她眉开眼笑。
兽决定不再收保护费,收拾了一包小小的行李,住到了干货店里,在铺后面有一个小房间,然后是天井,然后是厨房,他们用下午扛来的煤气罐烧火做饭然后坐在天井里吃上了晚饭,姑娘说:你们这些兽常常和人类在一起吗?
兽沉思了一会,他说,好像没有。
那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了,姑娘问。
因为,兽想了一会,说,因为你笑起来特别可爱。
姑娘笑了,她刚刚想忍住不笑,但却还是笑了出来,她一边笑,一边说,你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