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对瓷器略有涉猎,一眼扫过去,发现其中竟然不乏精品,不仅有存世极少的哥窑瓷四系瓶,甚至还有两尊品形完好的元青花云龙纹梅瓶,不过,这两尊元青花是否真品,那就只有乔大少自己才知道了。
“怎么?”乔大少一边请二少坑上坐,一边问道,“牧马兄也喜欢瓷器?”
“小弟就是个俗人。”二少赶紧摇手否认,“可不喜欢这些阳春白雪的高雅玩意。”
乔大少笑笑,正好长随端了茶水上来,便顺势肃手道:“牧马兄,这可是刚从武夷山贩过来的新茶,正宗的大红袍,你尝尝。”
二少依言端起盖碗,未饮便闻到了一股清香,再缓缓汲入茶水,细细品味,稍顷,喉头及腹部都似乎被花香和甘甜所充盈,当下忍不住赞道:“好茶,大红袍果然名不虚传,小弟仿佛闻到了武夷岩的岩石清香哪,呵呵……”
“牧马兄看来也是茶道老手,一句岩石清香,却是道尽了武夷大红袍的真谛。”乔大少恭维了两句,又道,“牧马兄,前次三原一别,你我兄弟已经有小半年未见了吧?不知道你的洋火厂还有面粉厂办得怎么样了?”
“咳,这个,火柴厂和面粉厂仍在筹备当中。”二少放下茶碗,略有些尴尬地道,“不过算算时间,去西洋采购机器设备的人也该回来了,只要机器设备没有被人半途扣住,现在应该已经运回陕西了吧?”
说罢,二少就摸出一张汇票,递到了乔大少面前。
乔大少脸色微变道:“牧马兄,你千万别误会,小弟绝对没有催债的意思。”
二少笑笑,淡然道:“映霞兄想多了,实不相瞒,咱们西字号的生意已经周转开了,所以借映霞兄的这五万两也就可以先还上了。”
乔大少顿时一拍额头,恍然道:“你不说我倒是忘了,前几天马大掌柜刚从包头写信回来,说是牧马兄在乌里雅苏台设立了‘日日昌’字号,专门经营军火生意,哎呀呀,这军火买卖可真正是好营生哪,小弟在这里恭喜牧马兄了。”
说罢,乔大少又道:“牧马兄,咱们乔家也颇有几支商团,全加起来差不多也有小五百团丁,您看,是不是也能给咱们解决一批快枪?”
“映霞兄,你又跟小弟见外了不是?”二少怫然不悦道,“以你我兄弟的交情,这事还用得着你吩咐?映霞兄你放心,我已经给日日昌大掌柜徐天奇写信了,等最近一批快枪运回包头,立刻从中调出五百条水连珠,免费奉送”
“嗳,不行不行,这绝对不行。”乔映霞忙道,“牧马兄您要这么办,那小弟还真就不敢要这批快枪了,要我说,该多少还是多少”
“也行。”二少欣然道,“反正你们乔家家大业大,也不差这几千两银子。”
说此一顿,二少又道:“映霞兄,小弟这次专程绕道山西,前来乔家堡拜访您,却不光是为了叙旧,更是为了一桩要事。”
“哦?”乔大少道,“牧马兄请讲。”
二少沉吟片刻,说道:“映霞兄,这几年关中的土膏(鸦片)种植已呈疯狂蔓延之势,十成土地,如今倒有七成已经种上了土膏,粮食的种植面积大为萎缩,这几年还算风调雨顺,所以没什么大问题,可一旦遇到灾年,后果将不堪设想哪。”
清史记载,陕西大规模种植鸦片就是从光绪末年开始的。
此后的陕西,坐拥千里沃野却仍是十年九荒,最大的诱因就是大面积的鸦片种植,清朝灭亡民国成立后,陕西的鸦片种植非但没有禁绝,反而变本加厉,终于在民国十八年发生了史无前例的“民国十八年馑”,两百万人直接饿死
乔映霞的神情也霎时变得沉重起来,喟然叹道:“山西何尝不是这样?由于种植土膏的收益要超出种粮两倍乃至数倍,乡民无不争相种植,可又有谁知道,一旦人人都不种粮,将来一旦发生天灾,大家又该吃什么呢?”
二少又道:“映霞兄,令祖父素来提倡,经商者当以信义为先,利居其后,小弟深以为然,更以为,利者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山西乔、曹、渠诸家,家资何止千万?是不是应该未雨绸缪,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准备呢?”
“未雨绸缪做准备?”乔大少道,“牧马兄,这话怎么讲?”
二少道:“陕西和山西人口密集,土地有限,而且土膏种植已呈疯狂蔓延之势,连官府都无力扭转这种趋势,你我区区商人,就更无可能改变局面了,不过,我们完全可以跳出山陕两地,到唐努乌梁海去置地、种粮,以备不时之需”
“嗨,你说这事啊,前次马大掌柜也写信回来说了,不行。”
“为什么不行?唐努乌梁海盆地之肥沃不下关中,灌溉也极为便利,非常适合于种植小麦、苞谷、高梁、土豆、地瓜等农作物当然,眼下的唐努乌梁海盆地还是一片荒原,可只要有足够的人手,开垦起来也是很快的,不出两年,就能成为漠北粮仓”
“人手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咱们山西历来人多地少,许多人为了半分地就能背井离乡远走口外,去唐努乌梁海也不过是多走千里路而已,可问题是,唐努乌梁海种出来的粮食,要想运回山陕,那得付出多大代价?别到时候粮食是种出来了,可等到运回山陕时,最糙的粗粮都已经比本地产的精粮要贵了。”
乔映霞的顾虑绝非多余,而是现实的难题。
大清国的税卡厘局其实跟后世的公路收费站是一样的,基本上所有的水旱码头、关隘要道、县府交界全都设有八旗、绿营的税卡厘局,这些八旗绿营兵可不管你运输的是奢侈品还是救人的粮食,只要没有官府出具的免税证明,厘金那是照收不误的。
而唐努乌梁海的粮食要想运回关中或山西,不仅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畜力,沿途更需要经过数以百计的税卡厘局,山西商人是不可能赔钱种粮的,最后这些费用都是要加到粮价上面去的,结果就出现乔映霞所说的,唐努粗粮要比本地细粮贵的尴尬局面了。
换句话说,在唐努乌梁海置地种粮根本就无利可图,精明的晋商自然不干。
不过,二少既然敢专程前来乔家堡当说客,自然是已经有了万全考虑,当下又道:“映霞兄,在唐努乌梁海置地种粮,并不意味着就一定要卖粮吧?我们为什么不能在当地办几个酒厂,将粮食变成高梁酒、汾酒、西凤酒甚至是伏特加,然后再贩卖各地呢?”
“咦,酿酒?”乔映霞不禁怦然心动,酒历来就是奢侈品,酿一斤酒足足要消耗两斤粮食,如果是品质好的酒,消耗的粮食更多,山西、陕西之所以常闹饥荒,一是因为大面积的土膏种植侵蚀了粮食的种殖面积,再就是酿酒业大量消耗了原本就短缺的粮食。
相比在山陕囤粮酿酒,在唐努乌梁海种粮酿酒的成本显然更低,厘金对酒价的影响也没有直接贩粮来得大,完全在可承受的范围内,是以,内地若不发生饥荒,那就酿了酒卖,若是内地发生饥荒了,唐努乌梁海的粮食可就是救命粮了……。
………【第118章 游说乔家(下)】………
第二天,乔大少早早的就来到了祖父乔致庸居住的老院。
乔致庸已经八十八岁高龄了,整个人已经老态尽显,去日无多了,乔大少将昨天晚上跟二少的谈话内容原原本本地向乔老爷子说了,最后说道:“爷爷,孙儿以为,既便在唐努乌梁海置地种粮无利可图,这事也该做,何况,此事未必就是无利可图。”
“倒是这么个理儿。”乔老爷子眨了眨浑浊的老眼,问道,“唐努乌梁海有多少耕地?”
乔大少道:“爷爷,唐努乌梁海总有七百五十多万亩可开垦耕地,漠北总督马亮打算以每亩两钱的低价变卖,这简直就等于白送啊”
在山西,最劣等的旱地都要每亩四两银子。
每亩两钱的价格,的确是变相的白送了,马亮之所以这么做,一是为了吸引移民,解决移民实边的难题,再就是为了吸引晋商去唐努乌梁海大面积置地。
而且,吸引晋商才是主要目的,因为移民都是些苦哈哈,置地也就十几二十亩的量,就算吸聚上万移民,了不起也就几万两银子,又济得了什么事?只有把富得流油的晋商吸引过去,才可能卖出大宗土地,才可能回收大笔银子,唯其如此,征发民夫、选址筑城以及编练新军等急务才有可能提上议事日程。
乔老爷子点点头,又道:“那你打算吃进多少?”
乔大少道:“七百五十万亩只是官府的估计,这会,唐努乌梁海毕竟还是一片荒地,到底有多少可开垦的肥地还是个未知数,孙儿打算亲自走一趟唐努乌梁海,实地勘察一下,如果确实存在大面积开垦的可能,孙儿打算尽可能地吃进,今后不管是雇人去种,还是转手再卖给逃荒过去的难民,到时再考虑也不迟。”
乔老爷子嗯了声,又道:“这事,你看着办就是了,又何必再来问我?”
早在五年前乔大少刚刚从日本留洋归来时,乔致庸就已经选定他作为乔家在中堂的接替人了,乔大少的三叔,此前执掌家业的乔景俨虽然不服,可老爷子发了话,他也没辙,只能服从,从那时起,乔大少就已经是乔家的主事人了。
乔大少忙道:“如果只是置地的事,孙儿又岂敢打扰爷爷,孙儿之所以来向爷爷请示,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这事可不是在唐努乌梁海置办几十上百万亩土地能比的,因为这事很可能关系到咱们乔家今后几十年的兴衰,所以必须要爷爷您来决断。”
“关系到咱们乔家今后几十年的兴衰?”乔老爷子皱了皱眉毛,道,“什么事?”
乔大少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说道:“昨晚上,孙儿与牧马兄一席长谈,觉得牧马兄有个见解非常有道理,牧马兄认为,去年才刚刚创办的户部银行以及各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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