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是真的……这像一场如惊雷奇袭的噩梦,早上还温暖明艳的行云,笑着说晚上会面的行云,昨天他们还曾抵死缠绵,他劲瘦美丽的身体,醉人的眼波……
可是现在行云躺在他怀里,一动也不会动。还有血从行云的身上脸上淌下来,那黏稠的红色,还有余温。
可是行云死了。寒意,从心里漫上来。
飞天捧着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孔,努力想辨认出他的五官来。漂亮的眼睛,修长的眉,削薄的脸颊,轻巧丰润的唇。都不见了,都看不见,找不到。
飞天的手指在那片森森纠缠的血海里抹过去,找不到……找不到行云……他的行云。
吸不进气,喉咙像是被紧紧的掐住。飞天的手徒劳的在那片血肉上摸索。
找不到了……他的行云,不见了。他的,漂亮的孔雀,找不到了。
飞天握着杨行云的手无意识的用力,再用力……
飞天听到血肉中的骨节轻微破裂。听到已经不再汩汩流淌的血,已经要凝结起来的血,又因为他的动作而滑腻的漫溢下来,流了一手的腥红。
行云?明明是抱着你,为什么……
为什么早上要松开手,让你到这里来,为什么没有一直在你身边……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离开?不是说要永远在一起吗?为什么你却连一句告别都没有说就离开了?
行云,回来啊,行云。
回来啊,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啊,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行云。
飞天紧紧抱着他,嘴唇不停的张合着,无声的唤他的名字。
行云,行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
飞天的嘴唇贴在他的发丛中。那漂亮得像黑色缎子的头发,早上还是清香的,拂过脸颊的灵动飘逸,现在却像是枯死的草一样,没有了香味,不再会动。
行云,为什么?为什么呢行云?
飞天颈上一凉,有金属的锋刃贴了上来。剑刃轻轻咬进肌肤,些微的刺痛。飞天定定地看着怀中的身躯,恨不能把他嵌进眼睛里去。
痛楚尖锐的漫开……痛。不是梦,不是噩梦。
头皮一紧,有人把他向后掀过去,冷冷的笑道:“看看这个疯子是……”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松开手:“飞天?”
飞天木然地回头,怀里抱的行云因为他跌倒跟着翻在地上,红的白的乱纷纷洒了一地。
那人的剑向回撤,脸上有着惊异和不屑:“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你和他怎么又搅在一起?”
飞天不理睬他的问题,张臂把行云抱回怀中,然后撑着自己站起来。
“你和他?”那个人向后退了半步。
“你杀的?”听见一个声音在问。
微细的声音“铮”一声响起,双盈剑弹了出来,握在飞天湿润冰凉的手中。
“你杀了行云?”又问了一句。
声音像不是他的,身体不是,眼睛也不是,找不到自己……只有怀里的,已经冷却的,残破的行云。
只有行云是真实的。可是行云死了。
那人张口结舌,又退了半步。然后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怀好意地笑起来:“都说你不记得前事……我看这传言倒是真的,不然你怎么会忘了这个贱货是怎么羞辱了你的?
“不过是个小小的天奴,要他侍宴居然还敢拒绝。我替你杀了他,你应该多谢我。啊,他的脸生得好,刚才费了好大劲,把他的面皮整个剥下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话未说完,那人的眼睛在惊怖恐惧中睁大,迅速充血而鼓涨起来。那人看到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头颅的身体一瞬间四分五裂碎成块块,像朽木一样颓然的散落在地上。
看到双盈剑上的森森银辉,可惜他看不到自己飞起来的头颅。
他那双像死鱼一样凸出来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死亡。那应该是世上最恐怖的情形。
血横着飞洒,扬起半天高。
紧紧抱着怀里的杨行云,飞天小声说:“行云,这个家伙是坏人。我替你杀他了。你醒过来吧……”醒过来呀,行云。
场中人全惊得说不出话来,看着仿佛失了魂的飞天,一身浴血,抱着行云的尸体喃喃自语。
众人惊喊嘶吼的声音慢一步才响起来。
一瞬间飞天周身全是杀气。数不清的寒刃在月光闪动利芒,向飞天刺了过来。
飞天把脸埋在杨行云茂密的发丝里,剑信手挥出去。
他们都是坏人对不对……
飞天脚步凌乱沉重的向前,飞溅的血肉打在他身上脸上,他小心的避让,不让它们沾上杨行云。撕心裂肺的惨呼一直延绵不绝。
飞天手臂已经麻木,可剑还是在不停的递出去。眼前像是什么都没看到,那些团团包围上来的人,恐怖狰狞的脸孔,闪着寒光的刀剑,断体残肢被荡开,血腥漫天的泼下来。
只有强烈的痛楚,像是把心肺活生生的,一分一分的撕裂扯碎,尖锐的痛在胸口突窜。喉头发甜,飞天强硬的把涌上的血腥咽下去,抱着行云的手臂紧了一紧,勉力抬腿向前。
飞天眼前一阵红,又一阵黑。
身后有强劲的气流,激射而至。
无声无息,迅疾如斯。
飞天侧身险险让过,劈下的剑被反挑了回来。
那人喝叱了一句什么话,他听不见。刀横推过来,斩向飞天的腰间。
飞天腾身劈开这厉不可当的一剑,拾回一点儿神智,看着眼前那出刀的人。
星华的战刀在月光下闪闪的发亮。飞天不动,他也不动。
“飞天,冷静些!”星华喝道。
刚才好像也是这么一句,但是飞天听不进。
飞天呆滞地看着他,星华伸出手来:“别冲动,把剑放下。”
嘴唇开合,飞天轻声的说:“星华,你来了?”
星华走近了一步。
“行云,星华来了。”飞天低头说。
“飞天,行云已经死了,你把他放下吧。”星华说。
飞天来不及想清楚星华的话是什么意思,忽然一柄剑从星华身后掠了出来,径刺向飞天的面门。飞天头微微向后偏了一偏,双盈剑迎了上去。
星华的战刀横劈,把这一招化解开。飞天努力睁大眼看他:“星华,你要杀我?”
“不是,不是的,飞天。你听我说……”他的刀头又垂下去,急切地说。
“还有什么好说?”一个女音插了进来,她就站在星华的身后,现在向前一步,目光中全是怨毒:“他杀了我弟弟!”
飞天看看自己一身浴血,杨行云的身上也尽是腥红。
行云很爱洁的,现在身上这么脏,他会生气吧……等下离开这里,马上帮你净身……就像第一次,在凤林的花园里交欢之后,他抱着他那样做的。
温热的水气中,那张美丽的脸。
行云……
裂肤的寒劲无声的涌至,飞天反手还了一剑,身形向一边飘退。
星华为什么要为难我?
星华和那个女子拉扯着,余人又向前涌过来。
已经腾空的身子,却突然硬生生的刹住,脚上一紧,失了平衡,向下仆跌。
飞天低头看到脚踝上一条细的银鞭,双盈剑撩上去,那鞭却灵动宛如毒蛇,一下子缩了回去。
阻了这么一下,飞天又落回人丛中。
所有人手中的兵器团团的围着,飞天身周不过方寸之地,密密的锋刃利芒。他却像不知道害怕,清冷迷茫的眼光,与满身的血腥,成了一个强烈的反差。
银鞭在空中矫如游龙,飞天沿着那银光看过去。
人丛分开的地方,辉月站在那里,他缓缓走了过来,踏着满地的鲜血,不疾不徐。
“飞天。”辉月轻声说:“把行云放下吧,他已经死了。”
飞天摇摇头,看着陌生的眼前的所有。那模样像个迷途的孩子,仓皇无助。
“你抱着他也没有用,他已经死了,活不来了。”辉月的手扬了起来,玉白晶莹的,在空中划了道圆弧。
飞天手中一轻,惊骇欲绝的低头,发现行云被乌发卷包的身体,那垂仰着头颅的身体,竟然化做了一团闪亮的烟幕,万点飞尘,一下子消没在空中。
“不!!行云不要——”飞天嘶喊起来,眼眶剧痛得流下血:“不要,行云——”
飞天张开双臂用尽全力的拥抱,可是扑了一个空,那件沾满了血的衣裳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肩上,里面空空如也。
“啊 啊
啊——行云——”飞天紧紧抓着那件衣裳把脸凑上去,拼命想找回一点他的气息,他的尘埃,他的痕迹。可是那衣裳单薄的,垂死的,无声的依在脸上,冰冷血腥的衣裳。
“啊 啊 ——”凄厉地,像是垂死野兽的叫声:“行云——行云!把行云还我——”双盈剑破空劈了去,飞天砍向站在那里的辉月:“把行云还我!把行云还我——”
手腕一紧,辉月手中那长的银鞭紧紧绞住了飞天的手腕,挣不脱,撕不断。
“他是羽族,死后化灰。”辉月冷冷的声音:“他已经死了。”
飞天听而不闻,用尽全力和那银鞭纠缠,双盈剑在挣扎中掉落在地。飞天低头狠狠咬了上去,血肉迸裂,热红四溢,他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痛。
那银色的鞭像蛇一样越绞越紧,勒进肉中,深得触到骨头。
飞天满嘴的血,可是咬不断这银色的捆绑。
行云的衣裳还在怀里,可是行云没了,找不到行云。
飞天仰起头,像重伤垂死的兽一样嗥叫着。被人按住手脚压在地上,狂乱的挣扎,垂死的抵抗,撕心裂肺的痛,长长的凄厉的叫声,划破漆黑的夜。
“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