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我叫他,玄霄睁眼看过来,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估摸着是因为太黑了不适应。
摇了摇头,我曲起右腿,右手搭在膝盖上,又是扯得锁链一阵稀里哗啦。玄霄还有些茫然的眼神一凛,不敢置信地在我手脚上逡巡一遍。
“别看了,诚如你所见。”
举起右手,我晃了晃,其实别说,听久了这声音还挺有趣的,角度和力道的不同都会产生细微的差别。
“也别担心,这东西……困不住我。”
玄霄沉默了下,轻挑了唇角嗤笑一声。
“说的是,区区东海,能耐我何!”
他抬眼看了看我,皱了皱眉。
“羲和,先前你为何失神,你之力,绝不仅如此……既然困不住,为何你仍至此处!?”
摸了摸鼻尖,我靠在水壁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有些意料之外的出现,一时分神罢了。等到回神……”
伸出左手递到玄霄面前,我撇撇嘴。
“就这样了。”
“……”
玄霄眉头又皱紧了些,低斥了一句。
“一派胡言。你若不愿说,便算了,勿要语焉不详,搪塞与我!”
“……那好吧,”
我收回手,摸了摸鼻尖。
“挺麻烦的,这个真是说来话长了。”
“长话短说。”
玄霄瞥我一眼,顿了顿,皱起的眉心慢慢舒展开来,似是有些无奈地轻叹一口气。
“……玄霄故人反目,夙愿遭倾,一朝以身入魔,几乎亲离众叛,所信所惜唯有你一人。无论如何,你我之间,我不愿有任何隐瞒。”
这倒还真有点儿相依为命的感觉了。
挑挑眉,想到那个所谓的意料之外,我就觉得额角一阵一阵的抽痛,整个身子都不舒服起来,揪成一团似的,海水的潮湿阴冷一个劲地往体内钻,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的冰寒。
为了不让这一千年的牢蹲得太过无聊,我开始和玄霄说那些事情。
以前自己回忆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说出来给玄霄听,才发现,原来我已经经历过太长的时间,看过太多的风景,以至于沧海桑田也不过转瞬。颇有点儿看破红尘的感觉了。
当然,我这么描述的时候,玄霄那个眼神……啧啧,不提也罢。
最初,说的都是我印象最深刻的,绝对称不上愉快的记忆。可是奇怪的,记忆中那种痛彻心扉的恨意,真正一字一句地用语言描述着敞开在玄霄面前的时候,就只觉得有些苍白,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深刻鲜明。
原来,时间真的会磨灭很多东西。
还是说,这就是所谓的放下?
我不清楚。
后来的话,我说的越来越多的是一些我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的琐碎小事,回忆起来不过就是一闪而过的画面,说出来的时候话语中洋溢着的笑意和温暖,却是多到连我自己都诧异的地步。
“雾灵山涧的春天很美,不过我最喜欢的是秋天,因为山里面各种各样的野果子都熟了。每次我都会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耗在里面,蚩尤和玄夷就给我打掩护找理由,帮着应付临猗那个家伙。不过后来不知道临猗跟他们说了什么,那两个混蛋居然倒戈了!”
“我从未见望舒饮食,那时只觉疑惑,现在方才明白。”
“喂喂……”
“其实神界真没什么好的,一群闲得发慌的神们整天寻思着怎么下界,你们倒好,整天削减了脑袋往上面钻。”
“哼,仙神若此,尚不及魔。”
“看开了就好,说起来,临猗说蚩尤貌似在魔界,你要是出去了的话,帮我去看看他问个好。”
“何不自己去说。”
“……”
“……神界有个神魔之井,经常有魔族跑出来和神将打架。以前镇守神魔之井的是个叫飞蓬的神将,可算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唯一和他打得上手的是个魔尊,叫重楼。不过飞蓬后来犯了错转世当龙阳去了,现在算算,龙阳也该转世过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飞蓬,魔尊重楼……终有一日,我之力,绝不逊于六界强者!”
“好了好了,你先把天帝留下来的束缚吸收完再说吧。”
“……”
“红葵的性格比较张扬,不过也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我本来打算去蜀山锁妖塔将她带回来,却……”
“总有办法。”
“我知道,只担心我出去的时候,她不知道是否仍在蜀山。或者……是否蜀山仍在……”
“哼,你若有心,随时可以出去,不必管我。”
“……”
“……怎么不管你了,你陪着我来这儿蹲牢,我还能丢下你偷跑出去不成?”
“……借口实在拙劣之至!”
“说起来,我一开始根本懒得搭理你,修仙问道,成仙得道,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对了,你想知道望舒和夙玉说话的时候都在想什么么?”
“……不必。”
“那就算了。不知道云天河他们被送出去之后怎么样了。”
“云天河?哼,你想说的,是慕容紫英吧。”
“都有。”
“既然你我已在东海之渊,他三人应已无碍,不过世人性命短短数十载,如今或许已入轮回去了。”
“也就是说,我们在这儿呆了几十年了?”
“……或许。”
玄霄沉默了下去,我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把头枕在他腿上闭着眼睛睡觉。
东海漩涡的最深处,已经早就没了时间的概念,似乎在这片黑暗之中,剩下来的只有等待,以及等而不得的沮丧与绝望。
所幸,我和玄霄都不是轻易绝望的人。
玄霄是性格使然,我则是经验保证。怎么说,一觉睡过去几百年的剑灵毫无压力,是吧。
说起来,玄霄怎么就不接受我的提议呢。一闭眼,睡一觉这几百年不就过去了吗。
他不肯睡,我也不会一个人睡过去,让他杵在这无声无光压迫的会让人产生五感尽失的错觉的牢房里,于是,就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那些过去的事。每多说一次,都会发掘出比上一次更细微的埋藏在记忆更深处的细节。
结果这么说着说着……我发现自个儿心情居然日益开朗……?
……你妹!
玄霄有时候也会跟我说他小时候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描述的原因还是他小时候身边发生的事情本来就有够无聊,听起来干巴巴的一点儿也不有趣。
总结来说,就是一个出生好又不够太好的孩子,被太清拐骗到琼华寻仙问道的故事。
我很少跟他聊有关他冰封之后琼华的事情,玄霄也不问,他似乎对我以前的事情更感兴趣,听那些洪荒时期和远古时期的事情听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
这么刻意回避下去,就导致了每次话题一转到近代,就会以某个人的沉默结束。
就像现在。
不交谈的时候,玄霄都是在努力吸收天帝留给他的束缚的灵力,最开始颇有成效,不过最近进度慢了许多。我本来有些担心,后来瞅着玄霄周身那越来越浓郁纯粹的魔气,也就把心稍微放下了。
而我,就睡睡觉修修炼,努力将二三提升成五六。就是牢房附近地那个东海漩涡不争气,我修炼的越快,它居然吸收的越多……尼玛,带不带这么赖皮啊!
说道那个东海漩涡,天帝特意把我们扔到这儿来,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摸了摸鼻尖,我睁眼看了下不远处的东海漩涡,皱眉。
玄霄伸手把我眉心抚平,闭上眼继续修炼,我撇撇嘴,安心闭眼小眯一会儿。
随着玄霄身上的魔气越来越纯粹,他整个人也发生挺大的变化,主要是气势。如果一定要说外貌的话……玄霄你额头上的三纹真是越来越好看了,不愧是我的血。
然而,那神气对他的束缚也越来越大,玄霄转化吸收它时间比一开始慢了许多。按照道理……神魔之气相互压制也不至于这么……
“……玄霄!”
玄霄的气息骤然一滞,我睁开眼,眼睛却被他伸手遮住,潮湿的水汽里,有一股极淡的血腥气味散开。
我想起身,却被他用力按下,无法动弹。
“羲和,”
玄霄的声音有些哑,语调却很坚定,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
“你曾言,无论妖仙人,死后皆归鬼界,重入轮回。唯有神魔,神死归于天地,魔死重聚魔界。”
“……是。”
我抿了抿唇,眉头皱的死紧,狠狠伸手握住他压在我眼睛上的手。
“那又怎样,你找死吗?你若想出去,我带你出去便是!”
“……”
玄霄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玄霄不屑拖累他人……我曾言云天河助我良多,故纵然他对我拔剑相向,亦不曾痛下杀手。实际,若论……他又怎及得你。羲和……”
他顿了顿,任由那一句的尾声散了开去。
“玄霄!你做什么!”
感觉到羲和自玄霄袖中而出,我怒然挑眉,伸手去夺,玄霄捂着我眼睛的手掌灼热的不寻常,如同燃烧一般。
“玄霄你敢!羲和已认你为主,认主之剑嗜杀主人,你是想连我也一块儿带着去死吗!?”
玄霄没有回答,原本掩住我眼睛的力道和温度消失了。
……神魔,死后都是没有尸体的。
我睁着眼睛躺在那里,目力所及之处仍然是一片黑暗,和之前没有任何的区别。
眼睛上似乎还有着刚才异样的灼热温度,心里说不出的沉闷,我抿了抿唇,顿了下,伸手盖住了眼睛。
魔的死亡,我在神魔之井那儿看到过很多次。
可是这一次……
染了玄霄的血的羲和悲鸣阵阵,似是承受不了一般,卡擦一声,从中而断。
我缓缓坐起身,右脚支在地上,右手搭着膝盖,和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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