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谏言,逆龙鳞,这都是读圣贤书的铮铮君子该做的事。他苦思冥想了半宿,实在不知解缙错在何处。可他按照圣人的言行去做了,却不能善终。天风吹我不能立,这究竟是一种风骨,还是一种时命不济的悲哀。他苦想了几日后,终于悟了世情。
(2)
时值东南一带海祸猖狂,闽、浙一带多有海寇来袭,洗劫村寨。国家日久承平,军队多半没有了战斗力。而且当地的军队首领昏庸腐败,海寇来时便逃,海寇走了又来骚扰地方,沿海一带人民苦不堪言。幸而有一位都司佥事戚继光是个颇有威信的将军,亲自组织了当地的农民矿工抗击海寇,并且严明纪律、赏罚必信,治军甚是严格,从不骚扰百姓,只令海寇闻风丧胆,于是世人称作“戚家军”。
戚家军来付家庄招募兵士的日子,恰好是一个午后,夕阳如血,哪个男儿不是热血沸腾?不想戌卫河山?付云胪身板虽然瘦弱,也毅然报名领了军牌。母亲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险些哭瞎了眼,然而到底缝了一套衣衫送他出征,临行拉着他的手密密的嘱托,只愿他平安罢了。
那一年台州之役,他是亲身经历过的。
从新河到藤岭,数千里海上作战,二十多个日夜不眠不休。突袭前的深夜,在花街港口的山洞里、严寒逼迫,紧紧靠在他身边的就是赫赫有名的戚将军,就和每一个普通士兵一样默默的啃着粗硬的干粮,双目如鹰般盯着海上。戚将军着实年轻,不过三十余岁的样子,面色白皙,身材瘦小,若不是因为他穿着厚重的铠甲身上散发着军营里才会有的特殊汗臭味,根本就不可能想到眼前这个白净如书生的年轻人,就是令海外闻风丧胆的戚家军统帅。
戚将军似乎感觉到了他探寻的目光,回过头来对他投来了鼓励的目光,和蔼道,“怕不怕?”
“不怕,”他略有些紧张,但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岳武帮说,‘文官不爱钱 ,武官不怕死,国有望也’。”
“好一个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戚将军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低低的喝彩道,“你叫什么名字?读过几本书?”
“是,末将付云胪,从小进学读过书,”他颇有些激动的涨红了脸,又问道,“将军也赞同岳武穆?”
“读过书好,天下读书人,谁不钦佩岳武穆的风骨,”戚将军赞许的说道,“你读过岳武穆的《小重山》没有?”
他微微点头,诵道,“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巳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将欲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戚继光颌首而笑,忍不住随着他低声念了起来。
彼时天色正寒,月在半山。一缕清冷的光透过海雾迷离的照进山洞里。这是台州之役决战的衣晚,不过三万人的戚家军即将决战人数数倍于己的海寇,可没有一个人脸上有惧死之意。人人都知道,这是为国家而战,这是为荣誉而战。
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赳赳赴死,谁可惧焉?!
番外9
台州大捷后,久不闻国事的嘉靖皇帝也很欣喜,戚继光平寇有功,平均每牺牲二十二人换来地方一千人的性命,这无疑是战史上的一个奇迹。然而戚氏更大的功劳是没有花费朝廷一两银子,就靠临时招募的杂牌军居然打了大胜仗,天下哪有这么划算的事、户部破例从国库里拿出银子犒劳三军。
虽然不过是曲曲五千两,但对于一辈子吝啬的嘉靖皇帝来说,无异于从虎口里拔牙。嘉靖皇帝大喜过望下,破例将戚继光由浙江都司佥事晋升为参将,虽然在军中仍然是五品的小官,但戚家军上下仍然振奋不已。
谁知好景不长,戚继光很快被弹劾免官,新来接替的参将怎会承认戚家军的功劳,原来军中士兵都要被遣散,各寻出路了。戚继光含泪拿出了五千两的赏银,分发给满营的军士,再三辑手告罪,已是泣难成声。
云胪没有领赏银,只是站在戚继光的面前,深深跪下道,“将军,海寇未除尽,末将不愿回乡。”戚继光长长的叹了口乞,将袖中早已写好的一封书信递给了他,“这封信是给我多年的知交好友李成梁,他如今在辽东任参将,其人能战善谋,是不可多得的将帅良才。我断言十年之内,辽东必有战事。你若想军中效力,便去辽东投奔他吧。有鄙人这封信在,成梁将军不至拒你门外。”
军中要好的几位义兄,家中都有些门路,纷纷为他们打点钻营的谋了锦衣卫的职。其中朱三哥最是直爽的性子,捱不住悄悄对云胪说,“戚将军虽然是好意,但你何苦跑去辽东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四弟,跟你实话说,如今京里的严阁老最是有权势,三哥家里就是托了他的门路。严阁老还有一桩好处,他家的门卫只认银子并不认人,你只消拿出五百两银子来,保你在锦衣卫里捞个好差事。既风光,又不比打仗真枪真刀的拼命辛苦,要是运气好能派到地方上,三两年不就捞回本来。”
他看着云胪不为所动,不由着急道,“四弟,你要是手头紧就实话说。哥哥们结拜一场,凑一凑这些银子还是拿的出来的。当年在新桥你救过三哥一命,三哥怎么都得为你谋个好前程!”
“哥哥们的好意,小弟都心领了。”他诚挚的推开了朱三哥拿来的银两,“三哥,小弟家中其实也还有人托的上,但小弟仰慕戚将军的风骨,既然能受他推荐,小弟也是真心实意的想去辽东。”
三位义兄走马灯似的来劝他,见他固执如此,也没有办法,兄弟四人在京畿路口分了手,他独自一人策马去了辽东。
(4)
彼时辽东虽然未有大的战事,但常有小的女真部落侵扰民宅,今日来这里的村落,等到官军赶到时,明日又在百里之外骚扰,如同牛皮癣一样甩不掉,十分的可恶。李成梁治军严格,一到任上弄清楚形势后,很快便制定了新的策略,不再等着女真的部落来骚扰,化被动为主动,每月不定时主动出去,遇不到便作罢,若是遇到了,便带领一队奇兵悄悄跟着,不找到海西女真各部的老巢誓不罢休。
如此一来,海西女真各部的折损十分的大,不过一年的工夫,纷纷收敛了许多,不敢再来无事滋扰。云胪到军营这日,正是海西部的首领王台带着大批的牲畜和牛羊皮帽来赎人的时候,几日前李成梁活捉了乌拉部落的首领速黑忒,哈达部是海西女真中最强大的,首领王台隐隐为各部之首。女真族最讲究血缘团结,此时乌拉部出事,他迫于威望也得硬着头皮来求李成梁。
王台的汉语说的不太流利,结结巴巴的说完了来历,见李成梁沉着面色没有反应,赶紧让人把礼物单子递了上来。李成梁接过单子,摆手让王台退下等侯,却开始看戚继光的信。等他着完了,打量了站在帐中的付云胪一眼,忽然问道,“若是你做将军,今日王台的事,你会怎么解决?”
“末将会退回女真族的礼物,”付云胪没想到一见面就是考较,他沉呤了片刻,朗声说出自己的想法,“末将的理由有三,其一,两军对阵,不可通授往来。引起军心之变,也有后顾之忧。其二,若是收受财物,会在兵士中引起不佳的效果。以后若军士起了贪念,掠夺财物,则更坏了军制的根本。其三,放虎归山,难免以后不会再对阵为敌,养虎为患是兵家大忌。”
“不愧是从戚家军中出来的,有谋有识,”李成梁赞许的点点头,吩咐左右道,“来人,命五十根棒军士将王台乱棍逐出大帐,但不要伤了他性命。”
待左右退下后,他对云胪又吩咐道,“剩下这件事,我却要你单独去办,不可走漏半点风声。王台被逐出去后,你亲自去送他一程,告诉他今晚三更在哈达河边,我会放了速黑忒,让他派人去接应。到时候单上的牛羊礼品一样的不可少,让他记住了。”
云胪大惊,“将军为何要这样做?”
李成梁拈起戚继光的信,目光中透出一丝幽深,“若狡免死,走狗就是这个下场。海西女真要灭,但也要喂,偶尔让他们喘口气,掌控全在我们手中,火不能完全熄了。你以为军队真是靠朝廷养活的?户部不会多拨一两银子,紧巴巴的军饷还要层层克扣,分到士兵早就连口粮都吃不上了。这些年若是不靠海西女真各部贡着,这几万人怕都要饿死。”
这话说得实在骇人听闻,但也是实情。云胪沉默了半刻,依旧问道,“可将军不怕养虎为患?”李成梁高深的笑道,“你信不信,我今晚放了速黑忒,王台绝不会让他活着过哈达河。再有,晚上还要帮我接个人回来。”
番外10
(5)
云胪是亲自押着速黑忒到河边的,蒙蒙的夜色里,对方早已准备好了乌压压的羊群和牛马。王台白日里受了棍棒,脸上的伤还没有好,此时看到云胪来了,冗自堆着讨好的笑,“礼物都准备好了,一只牛羊都不会少了的。将军回去对李将军多美言几句,早日为我们女真各部开放互市就好。”
云胪闷声点点头,把速黑忒推了过去,命令军士去牵牛羊。离开还没有百米,只听背后一声惨叫,他回头看时,只见速黑忒已经倒在滚滚的河水中。王台依旧笑着冲他们拱拱手,领着人马也过河去了。
他又是惊骇又是担忧,辽东的情形全然不同于闽浙沿海。看王台的神情,这样的交易怕也不是第一回了。
然而回营去接人的时候,却有些意外。一个高瘦青俊的男子默默把一个女子抱下马来,那女子是灰暗的,枯瘦到手指都没有一点颜色。她闭着双眼,仿佛沉沉睡了去,唯有满裙的血迹触目惊心。
“这是李将军的妹妹,她受了伤,下了很重的药没有醒,你接她回去吧。”那男子疲惫的说完便离开了,转身时青色的衣衫微微摆动,透出一股血腥的黯淡,“她怀了身孕,恐怕连自己也不知道,托付成梁将军好好的照顾她。”
他轻轻的抱起那女子放在马背上,可她实在太瘦弱了,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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