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身边众人都是夫妇相携入宫,太妃面前一派琴瑟和谐景象,向隅独坐的裕王妃段逸兰心中自是哀怨。一大早裕王便出府不知上何处去了,宫里的人来催了三四遍,段逸兰无奈,只得着了盛装,带了一个贴身的丫头,独自便入宫了。
段逸兰虽然心底苦闷,此时依旧打扮的光鲜夺目,不肯输人。她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不想却有个女子的声音在旁道,“裕王妃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怪冷清的不是?”段逸兰循声望去,却是平时最不好相处的景王妃张氏抱着臂,从旁含笑看着自己。
嘉靖生有八子,多却早夭,长成人的只有裕王与景王兄弟二人。嘉靖迟迟不立太子,两个儿子的爵位分封从来无二,都不偏袒。然而裕王生母早亡,景王的母妃卢靖妃却乖滑机谋,善侍人意,见自己年老宠爱渐驰,不及张淑妃能得圣心,便在宫中处处攀附恭维张淑妃,与之交好。更在为儿子景王选妃时,她做主聘了张淑妃的亲侄女张氏为妃。
如今嘉靖已年过五旬,张淑妃虽然年轻,也不期望能生子与两位年长的王爷争夺,见亲侄女成了景王妃,他日若景王即位,张氏贵为皇后,自然可保自己成为太后。她打定了这个主意,便和卢靖妃合起伙来,一心为着景王在嘉靖面前大吹枕头风。裕王虽然放荡不羁,却甚有才敢,在徐阶等一帮朝廷大臣中很有威信。然而景王比裕王年幼,近年来却渐渐更得圣心偏爱,引来朝野不少担忧。
裕王与景王表面是骨肉手足,实则势成水火。段逸兰与景王妃自然也素有隔阂,平时没少明枪暗箭的往来。此时段逸兰听她语意不善,冷哼一声并不回答。那景王妃却低声窃窃笑道,“裕王难不成又没入宫来?这倒也是个好主意,裕王怕是打着算盘故意惹恼了陛下,好叫谁家姑娘进门呢。”
这话影射了上次寒食节家宴,嘉靖要给裕王立妃的事,正戳在段逸兰的痛楚上,她脸上勃然变色,反唇相讥道,“千幸万幸,我家王爷虽然胡闹,倒也是要正经娶个女子过门,不至于什么猫儿狗儿,羊儿兔儿的,乌七八糟都养在院子里。”
景王有断袖之癖,这早已是宫闱内外尽知的秘闻,平素不近女色,专爱在娈童戏子间流连。最近据说又迷上了京城杂班的一个叫阳儿的男旦,悄悄在城南置了处私宅。景王妃仗着姑母的势力,素来在宫里不把谁放在眼里。娘家近年来随着张淑妃的得势而风头甚极,自从又嫁到了皇家成了王妃,她更是目高于顶,人前最是要强,哪有人敢当面驳她半句。此时听段王妃出言讥讽,气的火冒三丈,抬腕便给了段逸兰一掌,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一个没有名分的侧室罢了,就连你那进了宫的妹妹,在我姑母面前也喘不上一句大气,还敢在我面前放肆。”
段逸兰捂住了脸,全然被打懵了,从小总要掐尖如她者,父母面前也没听过一句重话,惯来只有她掌掴别人的份,哪有人敢打她。此时听景王妃冗自扬着手臂嘴里喋喋骂着她,段逸兰蓦的反应过来,一把扯住了景王妃的头发。景王妃一时没站稳,摔倒在地,连着段逸兰也一同滚倒。这两位王妃都是千金小姐出身,自幼娇生惯养,学的是女工诗书,平时多走几步路都要喘不上气,两人的力气都是半斤八两,这一场花拳绣腿直打的钗横鬓乱、难解难分。
在场的众位贵族夫人小姐哪里见过这个场面,都在一旁又是劝解又是偷笑,花园里乱哄哄闹成一团。“两位王妃娘娘快快请起,”一个皂衣男子匆匆赶来,见这边情景大吃一惊,赶紧走上前去,扯开了两位王妃。
段逸兰瞥了他一眼,见这年轻男子眇了一目,形容丑恶,也未穿官服,不知是什么来历,她心生厌恶,不去理他。景寿王妃却识得这男子,冲他微微点头道,“世藩,这事定要去告诉我姑母。”说着,拍着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冲地上的段逸兰狠狠剐了一眼,又对旁人哼道,“都看什么看。”说着,便赶开众人,洋洋去了。围观的人见她眼眶被打的青肿,发髻上还挂着些泥草,形容狼狈之极,都忍不住掩口偷笑,却不敢得罪了张淑妃,慢慢都散了去。
段逸兰独自坐在原地,又是羞愤,身上又是疼痛,一时间伏在地上竟然站不起身来。念及裕王的无情,适才受的委屈,想到伤心处,悲从中来,忍不住眼眶一红,两行珠泪滚滚而落。
那眇目男子本来情急之下过来拉架,然而拉开二人后,顿时才觉得自己插手的不妥,只能尴尬的束手站在一旁,。时他正欲随着众人散开之后,悄悄退去,却眼见段逸兰这般模样,也不好离开,只得伏下身来,柔声对段逸兰道,“你……是摔痛了么?”
段逸兰听他语意颇有同情,更加伤心难抑,哭泣的双肩微微颤抖,仿佛要发泄尽这晚所受的所有委屈。眇目男子更加手足无措,连声安慰道,“莫哭,莫哭,若是伤着哪里,我去寻太医来。”他说着便起身要去找太医,段逸兰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袍角,抽泣道,“不用……不用去寻太医,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是不是很难看?”她伸手去摸自己的头发,哭道,“你看看,我的衣裳头发可是……可是都乱了?”
原来她惦记的是这个,眇目男子长抒一口气,转过身来,微笑看着段逸兰,只剩的一只眼睛里精光震人,“娘娘,您很美,这宫里任何女人都比不上您。”
眇目男子从袖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碧色鎏金匣子,轻轻旋开匣上宝纽,拿出一支精美异常的珠钗来。段逸兰抬头却见,两只活灵活现的凤鸟纽缠在钗上,双口都衔向钗头那颗光晕耀眼的宝珠,而那珠儿奇在竟似没有被凤口衔住,只是颤巍巍的缀在钗头,仿佛一碰就要掉下来。眇目男子轻轻将钗儿插在段逸兰发鬓。段逸兰神色仓皇道,“这支钗儿太贵重了……”
眇目男子的笑容阻止了她推辞的话语,“只有这支钗儿才能配得上娘娘的绝世美貌……” 那钗横鬓乱的女子犹挂着泪珠的双颊忽然一红,低下头去,突然觉得眼前的眇目男子竟也不那么丑陋了。
“我扶您去换身衣服吧,秦总管适才来传旨,还有一刻晚宴就要开始了。”男子轻声说,声音里仿佛有种不可抗拒的魔力。
女子依言起身,在眇目男子的搀扶下,慢慢离去。月儿悄悄从云间露出半个脸,似在笑看人间的一切。
婆娑的树影下,珠钗轻轻晃动,连醉人的月色仿佛都黯了几分。
Chapter 3
20。不知身在翠微巅(1)
千秋殿内,张淑妃对镜整顿着妆容,她的内侄女景王妃张氏立在一旁,脸上泪痕未干,发髻散乱,衣衫不整,看上去还有厮打过的痕迹。孟冲匆匆被叫来,也不知出了何事,只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却听张淑妃沉声问道,“那段婕妤最近可还老实。”
“段娘娘最近只在宫中,依旧足不出户。”孟冲回禀道。
“那贱婢,还称什么娘娘,”景王妃冷不丁的插了一句,一脸的余怒未消。
孟冲不敢接话,只听张淑妃对着景王妃训斥道,“入宫这么久了,还是没半点规矩。看看你这衣衫头发,一会子怎么见得了圣驾。还不快去收拾。”景王妃不敢顶撞,轻声嘀咕一句:“姑母……”还是讪讪的随着宫女们去收拾了。
张淑妃转过脸来,冷冷说道,“看来段婕妤身子不适,今夜的宴会也不必去参加了。替我看好了她,不可踏出青云宫一步。”
孟冲干巴巴的向段嫣儿主仆传了淑妃的懿旨,嫣儿听了不动声色,微微点头,便让孟冲退下了。孟冲自觉得在夹缝中难得做人,也巴不得逃出殿去。
青云宫中须臾间冷清下来,凤花苦笑摇摇头,“任咱如何低调行事,她还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嫣儿望向窗外,霁月将现,面颊抹上一丝笑意,“万事都已具备,何必再待东风。”
皇家的筵席总是要布置的典雅而华丽。嫣儿虽然有禁足令不可出青云宫一步,然而凤花见晚上得事都已布置齐全,嫣儿身边用不上自己。再加上她也着实好奇宫中筵席的样子,便到底狐假虎威的借了秦福的名头,半带威胁的在孟冲处讨个方便要去参加晚筵,张淑妃只吩咐要看好段嫣儿,其他人都没提起,孟冲也不敢做的太过分,略一沉吟便做了个顺水人情。
奇?宫中规矩,一年有三次宫中大宴,分别为寒食、中秋、春岁,宫里的太监宫女们多是年幼就已入宫,若无重大恩赐,此生都不得再出宫去,于是这三次佳节大宴在宫中是人人都需参加的。此时但见湖边银锭桥旁,沿湖铺开了长长的桌案,早有宫人布置的花团锦簇。都是两人一方小案并排,上有各色瓜果点心。
书?过去看记载说明代宫廷真正是宫女三千,太监过万人,尚未理解这数字的惊人。此时凤花远远望去,这筵席如同一条长龙般绕湖铺设,通彻灯明,绵延足有数里。凤花在宫中也无熟识的友人,便悄悄寻了阿保同桌而坐,虽然只是在最末席之处,离灯火通明的主座隔了许远的距离,似半隐在黑暗中,望着身前众人谈笑之声鼎沸,自己如独在另一个世界中。
网?满场的喧哗声中,忽然突兀的寂静了,凤花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见前面的人都已经跪倒在地,凤花也随着人群跪倒,再起身偷眼看时,却见打扮的甚是美艳动人的张淑妃,扶着一位约略五十余岁年纪的黑面老者,那老者看上去甚是清瘦,只是距离甚远,看不清容貌。然则远远华灯映射下,那一袭龙袍着实耀眼。
此时二人一起并排行来,在最前端的首席坐下。凤花还来不及看清,人群已经激动的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曾几何时,凤花也想象过来到五百年前的大明帝国,是否能见到这位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又该会有怎样激动的心情。然而此时真正离嘉靖皇帝只相距如此距离,她却忽而回过味来,只随着人们行着磕头的仪式,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今夜的主角也许不是那主台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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