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就在面前,偏偏“猫咬刺猬,无从下口”,兰芽傻乎乎含着手指,只是发怔。
真金拍拍她的肩,递给她一节芦管。
兰芽暗骂自己蠢到了家,接过芦管,不管不顾地趴在地上,如虹吸水,如饮甘霖,几乎将那点儿清水一饮而尽。水中泥土的味道甚重,她却半点儿也没尝出来。
正喝得酣畅,忽听背后“扑通”一声,回头一看,真金倒在了地上!
兰芽吓了一跳,一时间呆立不动,竟分辨不出心中究是盼他活,还是盼他死。
她哪知真金流血甚多,早已缺水缺得厉害,兼之日晒头晕,只是一股狠劲撑着,此刻略一松心,便站立不住。
兰芽走过去,手里兀自攥着那根芦管。见他仰面朝天,面如白纸,嘴唇干裂爆皮,肩上又渗出血来,不觉心生歉意,说道:“我扶你起来,先……先喝点水罢。”
真金摆摆手,喘息了片刻,以手撑地,挪到了水边。兰芽忙将芦管递了给他。
他却不似兰芽般贪婪,只小口小口地慢慢喝,喝了许多时候,方才抛下芦管,坐起身来,声音有些沙哑:
“再走下去,我撑不住,你也撑不住,看来只好休息一时,再做打算。”
兰芽指着他肩膀道:“你又流血了。”
真金却似浑不在意,出了一会儿神,这才说道:“你若肯相助,这伤便不要紧。”
兰芽问道:“怎样相助?”
真金道:“这里树林茂密,有一样东西能治我的伤。我现下走动费力,请你帮我到大树底下找一找,有没有一种蘑菇,深褐色,圆圆的……”他两手一团:“长得很像马粪。”
兰芽道:“好,我这就去找。”
四下皆是密林,她随意挑了个方向低头寻去。真金叮嘱道:“千万别走丢了。”
兰芽只在哥哥的马厩里见过马粪,边走边嘀咕:怎会有像马粪的蘑菇。不想没走多远,便在一根树桩后头看见了一株大大的圆蘑菇,果真与马粪一模一样。她惊喜交加,小心翼翼地摘下,捧在掌心,掉头回去。
真金躺在地上闭目养神,见得她回来得如此之快,不禁意外。兰芽托着蘑菇问道:“是这个吗?怎么治啊?”
真金接过蘑菇,用手指轻轻一触,蘑菇立刻破开,从破口处飞出灰一般的绒絮。真金解开绷带,将绒絮厚厚地敷在伤口上。
兰芽见他乏力,伸手从早已破得不成样子的外裙上撕下一幅布条,递给他裹伤。
26第二十六章
真金极熟练地用单手将伤处缚好。兰芽怀疑道:“真的管用?”
真金道:“管用,又止血,又止疼。”
他打量兰芽的裙子:“还能再撕些下来么?”
兰芽只道不够用,当下又撕了几条给他。他摇摇头:“再细些。”
兰芽又将一条破成两条。真金拿在手里,却并不包裹伤口,只见他将细细的布条绕在指上,三下两下,圈成几个奇怪的圈子,然后将圈子用草棍支起在流水的岩缝旁。
兰芽不解其意,真金也不解释,试着站起身来,向兰芽适才找寻蘑菇的林子走去。片刻间寻了个树荫最浓处,停下遥遥说道:“我略养养神,若有动静,你赶紧叫我。”
兰芽答应了。
真金不再说话,躺在地上闭上了眼睛,不多时,竟安稳睡去。
兰芽亦是又累又困,却不敢睡,竭力睁着眼睛留神四周。然而树叶萧萧,光影闪动,她脑中渐渐混沌,不知不觉间也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薄暮,还未睁眼,兰芽便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忙起身看时,旁边生了一堆火,火上不知烤着什么,油脂一滴滴滴落到火上,嗤嗤作响。真金却不知去向。
她饿得狠了,此刻只觉虚弱,却并不怎样想吃东西。围着火堆辨认了半日,猜想那东西活着时是一只野兔。这才恍悟真金用她的衣带,原来是做了陷阱。
“醒了?”
身后响起脚步声,真金挟着个鼓鼓囊囊的物事走回来,火光下看去,除脸色依旧苍白,精神却好了许多。
“你去哪里了?好些了么?我……不小心睡着了。”兰芽有些发窘——他受了伤,嘱咐自己留意风声,自己反倒比他睡得还久!
真金将那鼓鼓囊囊的东西递给兰芽,兰芽这才看清是那只水囊。
她诧异地接过水囊,入手沉重,她惊讶万分地端着水囊,无论如何想不通以他皇子之尊,为何会在身上携带水囊并火种。
她却不知蒙古人生长草原,地广人稀,外出时常露宿,是以无论身份如何,水囊、火种,从不离身。其时元人入主中原日浅,旧俗尚未丢下,因此真金疗伤猎兔、蓄水取火,熟练已极。
她喝了几口,将水囊放下。真金过去踩灭火堆,兰芽忙道:“为何踩灭了?留着驱赶野兽,岂不是好?”
她幼时曾听爹爹说起,野兽莫不怕火。
真金道:“野兽有何可惧?人才可怕!若不是那块大石恰挡住山下,连这兔子嘛,也只好生吃,况且……”他忽然停住,凝神细听。 ;兰芽大惊,低声急道:“追兵?”
真金摇头,皱了皱眉:“你来听!”
兰芽竖起耳朵听了半天,满脸的难以置信:“像是……小孩儿的哭声?”
再听听,又听不到了。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均想:这荒山野岭,何来儿啼?难道是闹鬼?
再等一阵,全无声响,真金道:“吃饭罢!”
兔肉已放凉,真金席地而坐,口咬手撕,兰芽只见他一口洁白的牙齿一闪一闪的,顷刻间半只兔子了账。
见他吃得香甜,兰芽也渐觉饿了,拿起一只他撕下的兔腿,慢慢咀嚼。这才知除水、火外,他竟还带着作料!
一只兔腿吃下肚,兰芽便饱了。真金将剩余的兔肉使大叶子包了,放入怀中。兰芽便道:“我去那边走走。”真金道:“莫走远了。”
兰芽走过了数棵松林,站定才要解衣,脚步声起,真金追了上来。她连忙停手。
“你去哪里?天要黑了。”
真金有些诧异。
兰芽道:“我……我就走走,不走远。”
真金道:“有什么可走的?你要消食,再从这里走回去就是。况且我劝你还是免了罢,这座大山,走出去总要三天两日,兔子哪里是天天有的?”
兰芽无奈,低声道:“我……我想……想……人有三急!”真金忍俊不禁,正要转身回去,忽然,儿啼声又起。今番二人俱听得明白:绝非误听,且声音似就在左近!
真金辨了辨方向,甩手走向旁边一丛灌木,兰芽已憋了半日,见他走远,忙匆匆解了手,走回火堆旁去等着,心中只是讶然。
过不多久,真金便回来了,站在一丈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地瞧她,怀中抱着一个襁褓!
兰芽大惊,抢上前看时:襁褓中裹着一个五六月大的婴儿,肚兜上打了块补丁,正鱼儿般一个接一个地吐泡泡!双眼已经乜斜,想是躺得惬意,快睡着了!
“他爹爹妈妈呢?”兰芽下意识便向真金身后看。说完才觉好笑——这必是弃婴!
“就在前头一棵矮树枝桠间放着”,真金道:“想是山下不知哪家猎户的,只不知为何这般狠心不要了。”
兰芽忽然心头怒火高烧——围城时她曾听郑夫人与二嫂子说话儿,知城中许多穷苦人家生下孩儿,却断断养活不起,只好忍痛抛在山上、水里。
如今始作俑者就在眼前,却犹自想不明白为何不要了!
她一言不发,颤着手接过孩子,口中“哦哦”连声地哄他,泪水涌出了眼眶。
那孩子睁开眼睛瞧了她一眼,随即甜甜睡去。兰芽走到犹有余烬的火堆旁坐下。
坐下来她才惊觉:连火都不敢生,哪里能收留一个随时要哇哇啼哭的婴儿?况且就算收留下来,又拿什么给他吃?
她不由扭头去看真金,只见他一脸茫然,显然也是极为困扰。
过了许久,真金重重叹了口气,走过来将火堆踢散,未成灰的松枝四散抛远,又细心将停留的痕迹一一消除,开口道:“走罢!再走一宵,便安全得多了。”
他原想着休息半日,吃了些东西,总有气力翻到山后,到时一切好说。可千算万算,哪里算得到竟会多出个孩子。
真金不禁有些自责——何必多此一举?再走片刻,听不到哭声也就是了。如今抱了来,仍旧是饿死,一个弄不好,还要拉两个陪葬!
兰芽也不说话,只抱了孩子跟在后头。此刻天光黯淡,瞧得见脚下,却瞧不清远处,正是逃亡的好时机。两人疾走了一阵,将将走到再难视物,兰芽也快走不动了。
抱着孩子赶路,原不比抱个小西瓜,本就有诸多顾忌,兰芽又是个大姑娘,半点经验也无,自然窘态百出。真金眼见“再走一宵”已成妄想,只得停下。
兰芽坐在地上歇息,真金倾耳细听,见并无动静,心下略安,打起精神寻找露宿之所。
好容易在一处乱石堆里歇到天亮,真金睁眼一瞧,原来距山顶只一步之遥。他大喜过望,忙叫醒兰芽,趁晨雾满山,二人一口气登上山巅。
不成想,到了山顶往下一瞧,犹似头顶心倾下一桶冰雪水,真金倒还好,兰芽却是绝望至极——眼前莽莽苍苍,群山连绵,哪里是什么天门市镇!
真金哑了半日,说道:“我实不知这山这般辽阔……”兰芽走到一棵大树下坐了,将孩子放到一旁,轻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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