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牵连进去。
想到这里,忙赔笑道:“王爷别急,回去我定能替您打听得清清楚楚。只是您回去且先别忙发火,不然传出去,叫他们有了防备,就不好打听了……”
真金气得发晕,听他兀自唠唠叨叨说个不休,大喝一声:“谁要你一个个打听名姓来着?我是问你,往日常像这般出来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的,都是哪些人?”
家丁愈发糊涂,顺口儿就接了一句:“横行霸道,人人有份,这还用……”
真金猛然转过脸来,额头青筋突突跳动,把家丁吓得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又是点头哈腰,又是抽自己耳光,但心中却仍是纳闷儿,不知哪句话说错了。
真金见他惶惑中带着三分委屈的样子,叹了口气,暗想:他这半句话,已把我的问题回答得再清楚不过,我该赏他,不该怪他。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急脉缓受,我不可太过性急了。
想通了这一节,他收拾起一腔怒气,和颜悦色问他道:“你叫什么名字?”
家丁委实不知这位王爷此刻到底想些什么,见问姓名,呆呆答道:“小人叫班哥。”
真金拍拍他的肩,微笑道:“你带我找个有好酒的馆子,我请你喝酒。”班哥更是慌张,连连摆手道:“小人不敢,王爷……”
真金道:“酒不是白喝的,我有话问你。你若答得好时,我另有重重的赏赐;你若答得不好时,我也一般赏你,只是赏得就轻些。”
班哥听得晕头涨脑,脱口问道:“怎样算好?怎样算不好?”
真金笑道:“说实话,那就是好!”
荆门最大的酒楼叫做“太白居”,但班哥却将真金引到了隔壁的“醉仙楼”。因“醉仙楼”有一样招牌——二十年陈的“碧香酒”。
小二将两人引入雅间,送上酒菜。真金见班哥仍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微微一笑,竟亲手给他倒了一杯酒。
班哥苦着脸道:“爷,小的便死,也盼死个明白,您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啊?”
真金道:“对宋用兵之始,薛禅汗(忽必烈尊号)便下过命令,三令五申,不得妄加杀掠,不得侵扰百姓,为何下头竟全不理会?”
真金原不是闭锁深宫,不预外事的庸碌皇子。三年前他受封燕王,当时便身兼中书省首脑、秩正一品的中书令,彼时他还没过二十岁的生日!两年前,忽必烈又命他兼了枢密院使的职位,有意栽培他熟悉政务。
然则在此次孤身奉旨巡视江南之前,他只跟随父亲去过宜兴(此宜兴是今河北滦平,不是江苏那个宜兴)和称海,官场里头阳奉阴违、欺上瞒下诸般惯例,他虽也见过,但终究不多。
蒙古兵数年来征战四方,所向披靡,打下一座城池后,不是屠城,就是烧杀劫掠,这些恶行他多有耳闻,但想到赵宋多有英勇不屈之士,是父亲再三严明要以礼遇之,徐徐安抚的所在,即便是撞见周察那样强抢民妇的荒淫之徒,他也只当做个别——却万不曾料到,积年习性一朝难改,底下人仍是往日的行径!
他此时询问班哥,一半是胸中疑惑难明,一半却也为与这浑人说话排遣。当下班哥听了真金问话,犹豫了片时,可怜兮兮问道:“我说真话,王爷不恼?”
真金道:“我说了赏你,怎会恼你?你有什么便说什么罢。”
班哥眨着眼睛道:“王爷觉着奇怪,不知底下人却更奇怪呢!这大宋的花花江山眼瞧着就打下来了,但只光看着,不叫抢不叫拿,有什么用?既不抢不拿,又何必费这么大事、死那么多人来打呢?”
班哥说完,偷眼瞧着真金。
真金半响不语,良久,放下酒杯,轻轻叹息了一声。
这个道理浅显无比,但直到今天,他才真正体会领略到了。且不说蒙人入侵汉地,便是汉人自己打自己——刘邦入咸阳,数万人中也只一个萧何不曾拥到秦宫去抢夺金银珠宝!如今轮到自家,为何竟看不穿了?
只是,这般强取豪夺下去,这亘古未有的偌大基业,能传到几时呢?
34第三十四章
他心中郁结;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班哥不明白他的心事;只能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窥伺。
真金酒量甚豪;平生从未醉过;这一场豪饮将店内珍品劣品不分好歹喝了个净干;脑筋却仍是清楚无比,无奈之下,打了个酒嗝,闷闷地吩咐打道回府。
府里桑图已经带兵去拿周察;但派去“提篮村”的人早已回来;见真金回府,抱了孩子来给他瞧。
真金看那孩子时:换了一身簇新的绫罗衣服,脸蛋洗得干干净净,红扑扑地就像一个大林檎;在乳娘怀里伸胳膊蹬腿,不时“咿呀”两声,比跟随自己在山上亡命时活泛了许多。
他一见孩子,登时又想起兰芽来,伸手碰了碰孩子的小脸,轻声问道:“宝宝,宝宝,想不想你娘?”
乳娘在旁听得惊讶至极,暗忖难道这位王爷从大都远赴江南,风餐露宿地竟真的将女儿带在身边?倘不是女儿,这“娘”又是何人?又有什么人能将孩子托付给王爷照料?
真金逗了逗孩子,命乳娘退下,嘱咐好生照料,自己合衣躺倒在床上。有人轻手轻脚进来伺候洗漱,他挥了挥手,示意不用,众人关好房门,悄没声儿地都下去了。
真金翻了几个身,慢慢睡着了。
一觉睡到了半夜,没什么响动,却忽然又醒了来。此刻心气平和,定定地看着天棚许久,忽然自失地一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朝代更迭,到何时不是刀光剑影,赤地千里!只管怀妇人之仁,哪来的大汉盛唐!
可笑自己竟给几个风尘女子几句话便动摇了雄心壮志!开疆拓土,征战四方,那正是男儿功业,有何忌讳犹疑!至于“攻心”、“怀柔”云云,不过是策略计谋,用得不好,再想法子就是,何必为了这一件事弄得自己牵肠挂肚、郁郁不快?
他想到这里,重又鼓起精神来,喃喃念了句:大风起兮云飞扬!心满意足,一身轻松又睡了过去。
次日起床,吃了早饭,在院子里打了一会儿拳,有人来报:“王爷那匹毛驴,不知怎地犯了脾气,不肯吃料!”
真金这才想起:该当去集市上买匹马。过两日上路,应当走旱路才是,因走水路虽然舒适,但全然不能“巡查官声民情”。
想到这里,向那人摆摆手,转身出了院门。
才出大门,就见昨日那个班哥在门外不远处探头探脑,见真金出来,颠儿颠儿地跑过来,躬身问道:“王爷今日想去哪里转,小人陪您去可好?”
真金向来出门不喜带人,但又一想,这人有一桩好处,直肚直肠,是个肯说实话的,带他同去也好,有什么事随时可以问他。遂笑笑道:“好,你带我去马市瞧瞧!”
真金原先那匹白马与周察的人打斗时失落了。那马乃是名种,一路将他驮到这里,在桑林被打时也不肯独自逃跑,称得上有恩有义,如今丢了,真金颇有几分痛惜。当下打定主意,要再买一匹白马。
荆门不大,马市虽在东郊,走了一顿饭工夫也便到了。真金来回走了两趟,见白马不多,良种尤少,不禁有些失望。
正要胡乱挑一匹应付,忽见不远处一个虬髯大汉牵了一匹高头白马走过来。那马双眼有神,甚是精神, ;便有几个人走过去询问。那大汉得意洋洋,大声道:“这是鼎鼎大名的‘照夜玉狮子’,日行千里夜走八百,若不是急等钱用,谁舍得卖!”
真金听他诌出“照夜玉狮子”来,倒觉好笑,走过去拍拍马背,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这马你卖多少钱?”
见立时有人问价,大汉挺起了胸膛,伸出一只手掌。
“五十两?这真是漫天要价了。这马虽比市上其余的马略强些,二十两银子也顶了天了!我也不跟你来啰嗦,给你二十两,马我骑走,如何?”
此时围上来的几个人听了出价,都摇头散去,大汉有些慌了,想了想,一咬牙道:“罢了,谁让我等银子使呢。拿钱来罢!”
真金照数付了银子,翻身上马,向班哥招招手,一人一骑向集市外走去。
这马不算良驹,但通体雪白,和他原来那匹马有几分相似之处。真金摸摸马鬃,也不催它,信马由缰在街上慢行。
谁知走到一家当铺门口,忽然看见一个一身皂衣,又瘦又小的青年人从里头跌跌撞撞跑了出来,后头跟着几个高大的壮丁,口中喊道:“抓住这小贼,莫走了小贼!”
转眼间青年人便从真金马旁奔了过去,真金只觉这人身形步伐好生熟悉,猛然间眼睛一亮,脱口而出:“站住!”
这人一个激灵,将身子转了过来。真金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是贺兰芽!
兰芽看清是他,回身又跑,但那几个壮丁已追了上来,将去路堵住。一人笑道:“小贼,你还往哪里逃?”
真金瞠目结舌望着兰芽,心道这难道是偷顺了手,竟偷到当铺来了?
他心中对她余怒未消,当下催马向后退了几步,居高临下看着兰芽,“哼”了一声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兰芽咬牙看了他一眼,说道:“我没……”
话没说完却又咽回,面上神情分明是欲待辩解,却想起几日前偷拿他金银的事来,因此说不下去。
真金不再开口,端坐马鞍,要瞧她怎生向自己求助。不成想她十分硬气,给数个凶神恶煞的男子围在中心,却毫不畏惧,仰头道:“光天化日,夺人钱财,还来反咬一口,没了王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