块木头,简直和结婚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猜,你当时肯定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了吧。可你不知道感情用到极致,才会恨得切骨么。你回了家没睡好,当晚又做了噩梦,他陆沛伤你就伤得那么深,你那眼角的泪,你以为我没看到是么。你想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么。那天晚上我听着你呼吸从沉稳到急促,然后再醒过来,聂染青,你可知我是什么感受?你回了父母家,见到陆沛后连吃饭都变得心不在焉,聂染青,你又知我是什么感受?
后来我出差,你半夜去找我,我是真的高兴。我当时甚至觉得,我原先的那些想法多么可笑,最起码,你明白谁是你的丈夫。可后来聂染兮给我打电话,说你那晚跟陆沛通了电话,你过来看我是因为要躲陆沛的邀约。聂染青,你能想象到一盆冰水直接浇到脸上是什么感受么。我知道她在挑拨离间,可她真的就成功了。
再后来,你回家过生日,那天中午你晕倒,聂染兮到底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大概也能猜出一点儿。她那张嘴,说什么都能直指要害,你既然真被她说中了,那谁是你的要害呢。那天晚上你在被子里哭,然后生日会上,你那么对付陆沛,完全不顾我的感受。聂染青,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从陆沛那里受到委屈,你都能从我这儿得到安慰?你把我当什么了?你以为我不会累不会烦是不是。我习某人不是如来佛祖上帝耶稣,那么仁慈宽厚的事我做不来,我也没那么伟大的胸怀。
陆沛去学院楼找你,你那样子,狼狈不堪得像是受了惊吓,他说什么了,你至于自己往雨里跑么。那么大雨,你往雨里跑,你那是想让谁心疼呢。
可就算这样,我还是反悔了。从小到大,这还算是我头一遭做反悔事。我想,再多一次机会,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如果抓住了,我就把原来的事都忘了。那个时候你说我没出差,是啊,我当时确实是没出差。我在公司睡了五天,我一直等着你给我打电话,你只要打一个电话,你就能找到我,我们也就不至于会像现在这样。可你的反应真让我失望透顶。你就算生病发烧,你宁愿把姚蜜叫了去也不跟我说。你这闹的什么脾气呢。有时候,我看着你那颗脑袋,我真想敲醒你。
不过那时我转念一想,说不定你这是在吃醋呢。可这想法还没完全形成,你就冲口而出说要把习太太的位置让出来。宝贝,你说得可真是轻松啊。你那么轻松地就想放弃习太太这个位置,我当时简直想直接掐死你。”
习进南说得十分缓慢,他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他异常平静地回忆往事,完全沉浸在过去,话音轻得让人发慌。他从来没说过这么多的话,也从来没用过这样的语气,那声音明明阴寒得让人发毛,可却又平淡懒散,他像个旁观者一样陈述着许久以来的想法,冷漠而不带感情。甚至在他说到最激动的地方的时候,他仍旧只是稍稍动了动手指,然后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这情形却让聂染青心里泛起针扎一样的疼。她站在那里,心越来越凉,甚至觉得自己的胃都在慢慢抽紧。周围静谧得可怕,她只觉得浑身冰凉,像被施了咒一般不得动弹。她屏住呼吸,脑中一片空白,已经忘记了动作。
习进南终于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但仍旧是那种淡漠的口吻,让聂染青越来越心惊:“我一直怕你知道真相后作出毁灭性的选择,可你最后还是这么做了。你说我跟你之间隔着陆沛,你说得可真对。是不是得不到的就一定是最好的?他在你心中的地位,就没动摇过,是么。可你得到了陆沛又能做什么呢。你那恋情再美好,也开不了果啊。你不甘心,可那又怎么样。你们那些交集全都跟着岁月一块儿磨没了,你还能指望你们有未来么。就算有,你就真那么肯定会美好么。这些话我很早之前就想告诉你,可我再暗示明示,你还是油盐不进,你就那么犟地按着自己的意思来,你那想法,决定了就没想过回头。
前天你醉了酒,明明走不稳,可死都不让我扶。聂染青,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被信任。你还说你把所有的都失去了,聂染青,你是不是已经把忘记你的丈夫当成习惯了?再后来呢,你半醉半醒间说的那两个字,可真是……”习进南忽然在黑暗里笑了一下,很浅而且急促,然后轻轻地转移了话头,“其实你喝醉的模样,才是我最希望能在你脸上看到的表情。无忧无虑的,一往直前,什么麻烦都不顾虑,眉心也不会拧起来,可我似乎无法做到让你成为那样子,聂染青,我承认我一败涂地。”
他的声音在最后低下来,似乎就要和空气融为一体。他顿了好一会儿,再次开了口,那声音里没有愤怒和沉冷,却充满了悲凉和无能为力,让聂染青的心被狠狠地揉捏。
他说:“我试图给你我能给的一切,可你却不肯要。聂染青,其实你只要往后看一眼,我就能保证给你这一辈子的幸福。你可以挥霍,可以任性胡闹,我都会心甘情愿养你一辈子。可是,虽然我自认所求不多,却又好像真挺奢侈,因为我就算把时间延长了,你最终还是没能给我。
不过,这也怨我,谁让我当初执意要那么快就结婚呢。没经过充分考虑,我现在就不得不吃苦果。我想了很久,既然我没办法再坚持,而你也没有希望跟我真心实意地过生活,那就,离婚吧。”
最后一句话一锤定音,接下来长久的沉闷让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格外漫长。聂染青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就像是本来被高高地悬着,到最后却又狠狠地砸到了地上。她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心脏,那里难受得要命。
习进南忽然扭开了沙发旁边的落地灯,黑暗一下子转明,两个人都因突然的光亮眯起了眼。而再睁眼的时候,聂染青看到了烟灰缸里长长的烟烬。
而她抬眼看到的一幕,却让她的心口蓦地发紧。
印象中的习进南,从来都是意气风发而且胸有成竹的,永远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她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疲惫的习进南,他倚靠在沙发上,眉眼写满疲惫和心不在焉。半眯着眼,接着他轻轻呼了一口气,一只手抚上了眉心,接着缓缓地盖住了自己的双眼。
聂染青的心底掠过尖锐的疼,这疼痛让她几乎站不住脚。她慢慢走到一边的沙发上笔直又僵硬地坐下,觉得自己连骨头都在透着凉气。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和习进南离婚了。
她其实都很多话想说,这些话盘旋在脑子里,一直一直在盘旋,绕得她头疼。可她不知要怎么才能理清头绪,她尝试着发出声音,很低,却只是连着说了两个“我”。
习进南打定主意到做到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他虽语气平静淡漠,可却又十分坚决。他那副姿态,让聂染青不知要怎么拆招。她从没想过她和习进南会以离婚收场,这样的结局,让她不知该怎么办。其实她很想大声喊,难道你离家两天,回来就是为了要通知我离婚的么。
可是这种话溜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落地灯光亮柔和,聂染青低着头,她的头发再次垂下来,而她已经懒得再去打理。自己的手指在地上留下淡淡的影子,仿佛就快要消失掉。她觉得自己恍若处在一片大草原上,而她一个人不受控制地急速后退。周围的灌木和杂草想抓都抓不住,只余下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让人恐慌。她胃里没什么东西,只觉得一阵晕眩,仿佛天地倒置。
可就算是离婚,她也得像个样子。聂染青拼命压下不适的感觉,努力集中了精神,动了动手指,可抓住的却都是虚无的空气。她闭闭眼,用尽量镇定的语调,作出自己最后一次努力。
她轻声说:“没可能了是么。”
她听到习进南轻笑了一下,接着她听到他说:“你认为还能有么。”
聂染青不再说话。她想到了很多的事,但是都没能进行深入思考。那些笑脸和愁脸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一张张地回放,最后定格在习进南给她戴上玉镯子的那一瞬。然后她有着片刻的怔忡,喉咙里像是生生地卡了什么东西,随即觉得浑身仿佛都脱了力。
她维持着一个姿势坐了太久,麻木而且晕眩。胃部已经空得近乎灼烧,沙发软绵绵的,她抵在重重的抱枕里,微微仰着头,嘴巴微微张着,轻轻而又缓慢地吸着气。
她这才发觉自己即将变成孤身一人,那份一直都存在的归属感和安全感如今却在空中飘飘荡荡摇摇欲坠,让人莫名的心慌。她没去看他的表情,她生怕一抬头,所有强装的理智和镇定都得全面崩盘。但是她的眼角余光又忍不住瞟过去,她能看到习进南一直保持着静默,一动不动,微微失神,就像是陷入了沉思。
两人就这样一直坐到了天亮。
外面已有微弱的晨光穿透黑夜,但又迅速被薄色的雾气掩去光芒。聂染青侧着头看着窗外,一直一直看,直等到晨光挟着彩霞突破重围,绚烂又缭乱。
夜晚才适合疯狂,她相信假如在白天,习进南绝对不可能会说出那么多的话。而且就算是在夜晚,假如开着灯,他也是未必肯一口气地把内心的想法给她说个明白。
如今晨曦渐近,聂染青的震惊早就淡去,理智渐渐回笼。她甚至是灵光一闪,十分自嘲地想,似乎离婚并不是什么大事。虽然仓促,却和他们的闪电结婚遥相呼应,也算是有始有终,符合事物从开始到发展再解决的根本顺序。如果她现在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那么这算不算不圆满中的圆满?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说,不过是离婚,她与陆沛那么多年的情感都能跟着时间一点点儿磨平,那么她和他不过三年的时间,自然也是可以。就算未来可能会难受,也应该只是因为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到时候会有些不适应。但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美好时光。既然他已经决定了离婚,而照现在看来,他只不过是通知她要执行这件事,那么她再赖着不肯离,岂不只是在做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