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显然也在习进南的预料范围内。他看着她,眸子深邃清湛,嘴角竟然还浮出了一点笑容,但是他也显然是在等着她开口说话,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躺椅光滑的扶背,大拇指正在上面慢慢地画着圈。
不得不承认,习进南这短短的五个字,对聂染青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后背开始绷直,脸颊开始发烫,只是夜色很好地掩饰了她的紧张。聂染青努力维持平静,扯了扯嘴角,张张口,还是觉得有点难以言语:“为什么?”
习进南敛了眼眸沉默半晌,才轻轻地说:“我不放心。”
他的声线清凉,流入聂染青心里却像是燎起了火。她追问:“不放心什么?”
聂染青很少会这样步步紧逼,她一向是一位好的倾听者和自嘲高手,很少会主动指出别人的错误,通常只是一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她也不是一个乐于纠缠的人,别人不说,她也绝对不多问。可是现在她却急于想知道习进南的答案,问话就这么一下子不经思考地冲口而出。
她只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在不停地叫嚣,而后是混乱,再后来是纠结。心里好像有个愈发强烈的声音越来越难以压制,聂染青想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她的理智到底却还是越来越微弱,眼看就要被烧得寸草不生。有一根绳像是在左右地来回拉扯,她就快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习进南这时候开口无异于给了她一个喘息的机会,虽然他的话听在聂染青的耳朵里有转移话题的嫌疑:“我说不好。我最近发现有很多东西都走了弯路,也许我们可以找到比原来更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比如离婚,我想我们应该可以试着重新开始。”
聂染青的理智终于慢慢地再次占据上风,那些不走大脑的出自本能而非深思的行动,被她这个理科生重新压回了最底层。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笑了一下,接下来的声音却很慢很轻,简直低得可以忽略,可她明白自己已经花费了很大的力气,她甚至觉得心口发涩。
“结婚的时候你说够用就好,离婚的时候你说你累了,现在你似乎又后悔了?离婚一个多月就复婚,你不觉得有点那个什么么,为什么我觉得这像是在过家家而不是过生活。闪婚闪离闪复合?我不认为你是这么时尚的人。”
其实聂染青一直没想过这些话,只是一开了口,就再也刹不住车。似乎这些话已经在最隐蔽的地方伺机等待了很久,今天终于寻到了机会拨开云雾见天日。聂染青的语气平静,并没有指责的意味,甚至连埋怨都没有,但是她说完之后就是觉得心虚,所以重新闭了眼,并且把感官全部人为封闭,拒绝去感受他的动作。
结婚是习进南提出来的,离婚是习进南提出来的,现在复合依旧是他提出来的,虽然她也承认这三件事让她主动她也做不来,并且习进南在提出复合的时候她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欢呼和雀跃,但是她在高兴之余还觉得有点讽刺。好像这是一个很无聊的循环,转来转去又要回到了原点。
其实她也觉得自己矫情,假如刚刚就点头同意,也许后面会有一点尴尬,但是她相信她也不会后悔。而且,她在说出这些话后,心反倒是有点揪。假如习进南跟她就处于白天那种险险的平衡状态,那她其实会很自在。虽然她也知道这种状态摆明了不会维持很久,但她也暂时也无意去拨动两人的和谐关系,她没想到的是习进南会这么快就打破,打得她甚至有些仓皇狼狈。
想想以前和现在,似乎他对她一直都是这样,做了个决定,然后就是让聂染青在措手不及中慢慢适应。
聂染青在心里慢慢平复呼吸,不再想以前,而是做好准备应付接下来的对话。有个不好的开始,以及已经开始酝酿的压抑的氛围,后面再想轻描淡写过去,简直不可能。
习进南说得很慢,像是在字斟句酌:“我很抱歉。我只能说,不管在什么时候,我都没有敷衍过。但是离婚的确是我的错误,我很抱歉。不过我后来想,假如一个月前我们不离婚,其实就那时的情况,大概在后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隔着肚皮猜心思,猜得准才算是奇迹。可是我也认为,我们总还有办法可以弥补,现在应该还不算晚。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足够想清楚很多事了,我不认为再过个一年半载能比现在就复婚更有利。”
聂染青还是闭着眼,期间她曾经想睁开看看此时习进南的表情,到底还是忍住。
“不是你的错。不过现在既然都开始罪己诏,那就索性敞开了说。当初许谈都知道我跟你结婚的时候我是拿你当救命稻草,那你这么聪明的人肯定也是很明白的,可你还是坚持要娶我,不顾你家人的反对,对这点我很……”聂染青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只好跳过去往下说,“我也试图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可我没有做到,我非常抱歉。我后来也反思,就算没有陆沛,那我跟你能不能就这么过一辈子。我不得不说,我考虑的结局是很难。我和你表面好像很和谐,可是一旦触及内里,矛盾就出来了。你不说,我天资愚钝,也猜不到。眼泪你见到了,误会就产生了,可你也不表示你高兴还是不高兴,那我解释的话就会显得多余。这种事发生一次就罢了,两次也还能忍受,但是偏偏它就是在短短的时间内发生了三次以上,你受不了了,我也觉得累了,离婚其实也算是顺理成章了,毕竟就像你说的,那样下去就算不会更坏,但是也不会更好。”
这对话越来越不让人感到愉快。习进南的声音都跟着低了下来:“是,你说得没错。我和你缺乏沟通,而且有时候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他说得很委婉,其实用一个词概括就是大男子主义。聂染青歪着头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没有,你一直都很好。我知道你一直护我周全,我很感激。我也知道我自己什么性格,小时候爷爷就说我长大了需要别人扶持才能走得稳当,这点我一直牢牢记着,并且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你对一些事直接拍板我也不会很反对,何况你还肯事先咨询我的意见。”
“你在众人眼里就是天之骄子,站在那种高高的位置,占尽天时地利。而我呢,从来没想过去追求那样的地位和高度。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很想以同样的程度回报你,也想过要配合你去做一些事,可我没机会,你没什么地方漏出破绽或者是脆弱,你能很轻松地就把所有东西都打理得很好,而我只要坐享其成就可以了。可我太不知好歹,我打心眼里不想要这种状态,就算我装作坦然地接受你的照顾,我也没想过要全都依赖。太强大了能给人依赖感,但是也能让人觉得危险。不过这也不是你的错,尽善尽美自然很好,你等下不要又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你事事要求完美,离婚这件事就算不是你最遗憾的事,恐怕也是排了前三吧。忍对你来讲很容易也很难,可我明白再有耐心那也是有极限的,所以婚姻到了尽头,我难逃其咎,对你造成影响,我实在是抱歉。其实,”聂染青笑了笑,“我是除了抱歉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好了。”
聂染青这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深的挖掘潜力,这些话她只是现场发挥,却不但不磕绊,反而说得声情并茂,有理有据,她如果当初能在本科生辩论赛的时候发挥成这样,她早就进校队了。可是她说了这么多却一点都不高兴,反倒觉得心里没来由地沉。
习进南默然半晌,突然间笑了一下,声音依旧是好听悦耳,却辨别不出什么感情:“我还是比较习惯你没心没肺专横跋扈的模样,你现在郑重其事地以一种善解人意的口吻讲话,我还真不怎么适应。”
于是聂染青好不容易积聚起来的悲伤情绪就这么一下子被他挥散。
她十分无语地看着他,习进南别过脸去,中指的关节支着下巴,从聂染青这个角度看过去,模样十分清俊,剪影优雅得就像是一副画。可是他明显不高兴,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眼睛凝视着前方,明显是在沉思。
这次两人沉默的时间更久,也更让人觉得难熬。良久习进南才淡淡地再次开口:“既然都已经说通透,为什么不肯复婚。”
“你能百分之百保证说明白了就能如实做到吗?实话来讲,”聂染青顿了顿,小声地说,“我不想拿婚姻做第二次试验品。”
她说完屏住了呼吸,正所谓再一再二不再三,她知道她说了这么多以后,习进南肯定不会再提出复婚。
聂染青说不失落是假的。
之后又是沉默,这谈话让聂染青想到了水桶上方水龙头下方那细细的水流,慢得让人想抓狂。可是聂染青却忍住了离席的冲动,这种情况下她没法转身离开。
她除了失落还有愧疚,毕竟习进南给了她面子,她却不要,还在一定程度上让他失了面子。聂染青再善于调侃甚至是讽刺,也不会在这种事上插科打诨开玩笑。习进南不动,她也|奇|就不好意|书|思动。其实她很想幽幽地叹口气发泄一下,最终还是忍住。
她等着他开口,然而打破沉默的却是习进南的手机铃声。
习进南看了眼手机屏幕,站起身去接电话。聂染青很礼貌地努力不去听那边的谈话,可是开着窗子,习进南的声音还是不受控制地飘了过来:“别的我不管,这是你的工作范围,难道你还想要我帮你做?无论如何周一早会的时候要把策划案交上来,已经拖了一个工作日加上一个周末,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聂染青真为电话那头的人感到悲哀。习进南平时一向和颜悦色,今晚看来是耐心早早地就被她耗光了,此刻语气里是罕见的严厉,简直让人心惊,并且很快就挂断了电话。
聂染青吐了吐舌头,默默地为那边无辜的某人祈祷。
习进南再走回来的时候,那种飘散在空气中的压抑已经消失了大半。如果没有习进南目不转睛的注视,聂染青估计早就舒了一口气。
可事实是他就是在看着她,直看得她头皮发麻。聂染青的头发被秋风拂起,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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