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走。」
陆青川视线还落在沾了华阳血迹的手帕上,过了半晌,才徐徐转向华阳:「不是有道长在吗?」
第二章
华阳被他夸得窘迫起来,呐呐良久,才低声道:「青川,我发誓会护你周全。」
陆青川一时不置可否。正尴尬时分,窗外忽然有了动静,庭院中不知何时灯火通明,不断有脚步声从四面八分涌来。
「公子,出事了。」
有人叩了两声门,门闩一动,插在上面的灯笼应声滚落,火苗一下子窜起来,没几下就烧剩一副焦黑的灯笼骨。陆青川只是略一扬眉,上前卸了门闩。
华阳跟着站起来,他腿脚带伤,刚走出几步,便疼得嘶了一声。
陆青川和来人附耳低言了一阵,回头看见华阳,只道:「我去去就回。」
华阳吃了一惊,连声道:「我们一块去。」他伸长了手,抓了几下才抓着陆青川。
陆青川正要抽手,看着华阳满身的伤,不由语气稍缓:「道长累了一天,还是好好歇息吧。」
华阳反倒打蛇随棍上了:「你采办货物,不也是累了一天?」他那双眼睛,平时看起来只觉稚气,瞪着人的时候,却凶神恶煞的,「青川,我就算瘸了一条腿,布阵掐算总会吧,画符念咒总会吧!」
陆青川听得淡然一笑:「我一会就回。」
他覆住华阳的手,华阳下意识地一缩,脸唰的红了,陆青川轻而易举地就挣了出来。
待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远了,小道士这才恍过神,骂了几句,从怀里掏出张簇新的黄符,用剪刀剪出个驴形,吹口气,当下变出一匹膘肥体壮的黑叫驴。
华阳在驴头上一拍,翻身上了驴背,一盏茶后便望见一座独门独户的院落,门外密密麻麻聚满了人,陆青川俨然站在人群正中。
华阳精神大振,一夹驴腹冲了进去,躲不及的都被他挤到一边。两扇有些年岁的木门,被这头倔驴来势汹汹地一撞,嘎吱一声开了。
陆青川一挑眉,跟着华阳走了进去,院子里到处是铁锈味,没走几步,就在树下找到一具女尸,眼睛的部分只剩下两个血窟窿。
陆青川俯下身,辨认了半晌才道:「是顾姨娘。」
华阳呆了好一阵子,瘸着脚从驴背上下来,自怀里取出一面铜镜,咬破手指,在镜后画了道符,端着四下一照。风声渐渐大了起来,从远处传来缥缈的歌声。
红豆未抛,
青春已老;
陇上一曲,
魂断一朝。
华阳骂道:「果然又是她!」正要追上去,陆青川忽然按着他的肩膀。
「你先养好伤。」
华阳用力挣起来:「留着她害人吗?」
陆青川反而按得紧了些:「小道长。」他连唤了好几声,华阳这才静下来。
陆青川唤来几个胆大的丫鬟,把尸身收殓了,换了寿衣,回过头,见华阳还攥着拳头站在原地,轻声劝道:「生死命数,都是天定的,你难过什么?」
「要是你我死在这里,也是天定的命数?」
陆青川看着他,过了会,竟然笑了:「除了命数,谁奈何得了我。」
华阳怒极反笑:「青川,你说什么胡话!我想得开,这是命数未尽;我想不开,这是命数已尽。天命从来都是马后炮,人理才是真的,我从不信有什么天命!」
陆青川见华阳气得不轻,静静移开视线,就算不刻意分辨,也能在浓重刺鼻的血腥味里,辨出哪些是属于华阳的血。
多么熟悉,十年之中,日日夜夜,萦绕鼻间,直让他恨得咬牙。
然而天命垂怜,这人如今就在此处。
这样一想,心里反倒静了下来:「小道长,想活的活不成,想死的死不了,琢磨不透的,这才是命数。」
华阳低着头,沉默了半天,突然骂了一句:「我不喜欢听什么,你就说什么。」
他瘸着脚,掉头就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了一会,又停了下来。陆青川在他身后眯着眼睛,等着他开口。
「青川……」华阳像是慌了神,回过头,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我在。」陆青川应着,嘴角噙着一抹笑。
「你有没有看见我那头黑驴?」华阳用手比划着,不知何时,原本还站在不远处用蹄子刨土的驴子消失得无影无踪。院中残留着雨后湿润的气息,满天月华,照得云层脉络纵横。
陆青川笑了起来:「不见了?」
华阳胡乱地点了点头,额上已经冒了汗。他扶着一棵歪脖子树,四下张望了一会,还是没找到自己的坐骑。
陆青川站在一旁,手背在身后,掌心里握着一张驴形的黄符,他拢紧手的时候,微弱的火光从他指缝间透了出来,很快燃成了青烟。
不过是小施惩戒,却忽然想看看他会作何反应。
华阳声音中露着惶急:「我明明放在这,它只是一张符,总不能自己……」他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瞪着陆青川:「陆公子,没想到你还养了一帮偷驴的伙计。」
陆青川闻言,敛了笑意,静静地望着华阳。他生得眉目俊挺,这不动声色的一眼,倒像是风吹涟漪,月色入怀。
华阳愣了愣才说:「怎么,错怪了你不成?」
陆青川往前走了几步,经过华阳身边,竟是不置一言。
华阳伸出手,想拦住他,又硬生生收了回去:「走吧走吧,我一个人,反而落个清静。」
听到这句话,陆青川才转过头来:「你腿脚不便,一个人回得去吗?」
华阳脸涨得通红:「我没了坐骑,再剪一个就是。」
他往怀里一掏,却掏了个空。一抬头,正对着陆青川的眼睛。月色下,那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华光潋滟,几能勾魂慑魄。
那人伸出手:「我搀道长一程?」
华阳脸上再次涨得通红,连声说:「不必。」他脚下一滑,又是一个趔趄。
他退一步,陆青川往前进一步,几番进退,才停在离华阳一拳远的地方,低声笑起来;「我总说你不爱听的话?」
华阳只觉得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偏偏这梦滚烫炽热,华丽浓艳。
陆青川轻声说;「我说些你爱听的,如何?」
他声音放得极轻,撩拨着耳膜。
与这道士之间,那么多恩怨,非得一丝一丝算个两清不可。
华阳睁大了眼睛,叫了一声:「青川?」
陆青川看着他,过了许久,眼里的温度渐渐敛去,又变回了深不见底的颜色。
「青川,又是青川。这么记挂他?」陆青川眼睛里七分冷意,三分嘲弄:「既然记挂,如今才来,不嫌太晚了?」
华阳呆站在那,不知作何反应。
陆青川又问了一次:「小道长,真不要人扶?」
华阳这才把手伸过去。
花墙辗转,苔痕斑斓,两人行了一住香的光景,华阳突然喃喃着开口:「青川,你说我回来晚了……我是不是、真回来晚了,都怪我。」
陆青川侧头看着他,轻声笑道:「我可不会怪你。」
华阳一时猜不透他是褒是损,细细咀嚼了一路,到了门口,才红着脸应了一声。
华阳回了屋,直睡到日上中天才起。他走到井边,探着身子往井里照了照,把头发胡乱地挽成一个髻。然后才把水桶扔进去,灌满了水,绞着井绳拎上来。
满园芳菲经昨夜风雨一润,越发开得灼灼其华。整座陆府出奇的静,日头一照,碧瓦流辉,群芳争妍,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华阳拿冷水泼了泼脸,冻得一个激灵,这才彻底醒了。
他在院中守了好一会,终于等来个送菜的伙夫,食盒掀起,里面斋饭茶果一字摆开。华阳抓着面饼,在酱盘里一抹,边吃边问:「你家公子呢?」
那人唯唯诺诺地应着:「几家商行都等着公子打点,恐怕抽不开身。」
华阳想了想,道:「你知道昨晚出事了?」
这家丁忙不迭地点头,正要收拾碗筷退出去,听见华阳又问:「这是第几回?」
家丁神色越发慌乱:「第四回,道长,我只是个奴才。」
华阳冲他笑了笑,从钱袋里摸出一两白银:「你别怕,哪四回?说清楚了就赏你。」
那人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大房死得最早,到昨晚,几房妾室都死绝了。」
华阳把银锭子在手里恋恋不舍地把玩了一会,这才递过去。等家丁走远,华阳掩上房门,用指头蘸了茶水,在桌上勾勒起陆府坐北朝南、背山面水的格局。他脚上刚结了痴,伤口又疼又痒,才描出个大致的模样,就忍不住去抓。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人说:「你这腿不要了?」
华阳一抬头,看见陆青川倚门站着,玉冠博带,说不清的风流蕴藉。华阳想起昨夜的事,脸上有些发烫,嘴硬道:「我这是不破不立,大破大立。」
陆青川笑了一会,折扇上花团锦簇,衬着院中大好风光:「难得天晴,我带你四下转转?」
华阳连忙站起来:「真的?」他刚说出口,就发现自己说得莽撞,讪讪地又补了一句:「在观里,天不亮就要起来练拳,实在是闲不住。」
陆青川后退了半步,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大笑起来:「不简单,不简单。」
华阳受了奚落,闷不作声地跟着他走出一段,脚步间仍是趔趄。
花枝沉甸甸地搭在墙头,陆青川从花墙下从从容容地走了过去,轻笑着:「你这性子,出什么家。」
「师父也说我又馋又懒,出什么家。」
「小道长,」陆青川回头望了他一眼:「你心肠还不够狠,做不了出家人。」
华阳嘿嘿笑了几声:「这是哪的话。心肠软的,大多是出家人。」
陆青川笑了一阵,便避而不谈。两人又走出一段,花影横斜过后,露出一堵月洞门。华阳忽然停下来,打听道:「青川,这附近住了谁?」
陆青川回道:「是老爷子的养心斋。他卧病在床,恐怕不便见你。」
华阳脸色一凝,跛着脚就往那边走。
陆青川伸手一拦:「老头昏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等他醒了你再去。」
华阳急道:「都火烧眉毛了,哪还等得及。」
陆青川一挑眉,不再与他争辩。
到了养心斋前,只见榕荫森森,大门两侧各镶着一幅抱柱金匾,推门进去,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