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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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形-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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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现在不是族长,也不是镇长了。但是你还是我的父亲。”父亲语气沉稳地说,似乎在警告那些不知礼数的仆人。

  “总统先生免去了我的将军,你今天又免去了我的族长和镇长,”爷爷拉上了*,一字一句地说道,“幸好你还给我保留了父亲一职,这是我最怕失去的东西。”

  “你误会了,”父亲说,“我只是用这种有点过急的方式,规劝你要维护你和家族以及小镇的荣誉。我要你尽快宣布结束你和唐娜的关系,让她从小镇永远消失。”

  然后,父亲叫爷爷继续睡觉,不用担心这次变故会传得满城风雨。他留下三个仆人在屋内照看我爷爷。还有八个在屋外组成了一条警戒线。

  “屋里怎么老是有一股人参味,”父亲走出新房时自言自语了一句。

  “是唐娜的味道。我一直都叫她人参,看来没有叫错,”爷爷若无其事地应答说,“她能够让我返老还童。”

  第二天早上,我从暖和的被窝里醒来,浑然不知在我酿造美梦的时候,父亲不费一枪一弹就发动了一场平静的家变。

  父亲站在床边笑呵呵地望着我,一股淡淡的汗臭让我想到了一只冬眠的狐狸。

  “昨晚睡得好吧?幸好没有闹醒你,”父亲说,“满院子的人都没有睡好觉,连你妹妹也哇哇大哭了一整夜。”

  “你醒了?你身上的酒味怎么没有了?”我高兴地问,“你一直昏睡了二十一天。我们都以为你死了。”

  “我一直活着,还活得很好,”父亲说,“每天晚上你睡着了我都趴起来亲你一下。不信可以问你妈妈。”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在爷爷躲进新房那天,醉得不省人事的父亲就醒过来了。当天,他想去警察局带一帮人来跟爷爷算帐。父亲一再说:“我只是规劝他尽快结束荒唐而混乱的日子。他就是象以前那样用刀枪把这个世界弄得乱糟糟的,我也不在乎。但是我绝不允许他把我们姚家弄得失去了秩序和规矩。”

  母亲劝他谨慎行事,不要把妄动警力,以免把家事纠纷变成一次无法收场的政变。

  “政变会让小镇动荡不安,甚至血流成河,”我母亲劝慰道,“对我们姚家来,那无异于就是一次自杀。”

  父亲听信了母亲的劝阻,决定收买一些仆人来给姚家的灵魂动一次手术。为了迷惑爷爷,父亲假装昏睡不醒。

  白天,我母亲在他身上撒一些白酒,故意把他弄得酒气熏天,形似废弃的酒瓶。

  晚上,父亲就变成一只老鼠,怀揣着不可告人的阴谋诡计串行在仆人们中间,精心策划这场意欲挽救姚氏家族荣誉和生命的事件。

  我不知不觉就把许多假相传到沉缅于女色且又一向多疑的爷爷那里。

  因此,当父亲对我说“你有功劳,我也要奖赏你”的时候,无异是把一根黄金铸成的针扎进我的心脏,让我有些内疚和哀伤。

(2)
“好了,现在我也用不着偷偷摸摸来看你了。你醒了,我也醒了。昨晚我一夜没有合眼,”父亲面容疲倦,说话有点语无伦次,“现在我到你爷爷那里给他问早安。不知道他休息得好不好。”

  父亲转身走了出去,母亲脸色凝重地跟在他身后,俨然是一本写满谋略的袖珍手则。母亲的智慧和远见似乎折服了父亲。

  在屋外守护的仆人嘻皮笑脸地交谈着。一见我父亲过来,他们都鸦雀无声了。父亲让我母亲在屋外等着。那里仍然是禁止随意出入的地方。

  “我一个人进去和他谈谈,”父亲说,“你找个地方好好看住唐娜不要出事。至少你现在还得管她叫妈呢。”

  三个仆人簇拥着唐娜走了出来。她身着菊黄色旗袍,神情安详,步态平稳。眼圈有一点淡淡的黑,仿佛是眼睛投下的阴影。母亲上前挽住她的手,用微笑和寒喧束缚了她的自由。

  那天,父亲和爷爷的谈话充满了火药味。他们的谈话声断断续续传了出来,被屋外守卫的仆人听得清清楚楚。父亲要他立下这次婚姻无效的字据。

  “我至少有十个理由让你痛下决心离开唐娜,”父亲说,“但是对你来说,十个理由也比不上她的一个微笑。”

  “这件事情你应该在我昨晚迷迷糊糊的时候逼我做,”爷爷态度强硬起来,一点表情也没有,与昨晚嘻嘻哈哈的样子判若两人,“一旦立下字据,就意味着唐娜必须离开小镇,也意味着要我离开人世,更意味着你和我都是忘恩负义的人。”

  “如果唐娜和她母亲都成了你妻子,我不知道这家谱应该如何写,”父亲也寸步不让大声说道,“我母亲被那个老妖婆逼得发疯的事情,我现在还不想多说什么。”

  “唐娜的母亲也死了,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还有什么意思,”爷爷说,“在我眼里,她和你母亲都是好女人,尽管她们互相仇恨,让我左右为难。从她们第一次吵闹开始,我就发现自己长了第一根白发。”

  “我倒看见那个地方的毛发越来越乌黑了,象婴儿的胎发,”父亲嘲笑道。

  “你现在翅膀硬了,不仅可以嘲笑我,还把我软禁起来,”爷爷骂道,“这个家和小镇始终都是你的,何必这样匆忙。不过,从昨晚开始,你就让我非常失望了。”

  直到过了中午,他们的争吵才暂时平息。父亲挪着步子,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爷爷拒绝按照我父亲的意思行事,并且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理由。

  “他告诉我,如果是谈判,那么他还是族长和镇长,我必须服从他的命令。如果是找他谈话,那么他还是父亲,我必须尊重他的意见,”父亲对众人说道,“他的话比他带过的士兵还要多,还要强硬。”

  一个胖乎乎的仆人自作聪明地说,他可以模仿我爷爷的口气和笔迹写一张宣布婚约无效的字据,然后誊写几十张贴遍大街小巷。

  “假戏真做。即使他不承认字据是他写的,也没有人相信他,最后他也不得不认可这个事情,”那个仆人说,“我给他写过结婚请柬。他要我摹仿他的字,说这样请客才显得有诚意。”

  谁也没有想到父亲会勃然大怒。头发愤怒得立起来,如同膨胀的毛细血管随风飘扬。

  “用这种歪主意使其就范,是我有生以来听见的最蹩脚的阴谋诡计。这个主意再好;也是一堆撒了香水的臭狗屎,”他咒骂道,“也许现在他不是族长了,但他还是我的父亲,我绝对不能侮辱他。侮辱他就等于侮辱我自己。”

  父亲和母亲又商量了一阵,决定继续给爷爷施加压力,直到他同意写出字据为止。

  “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母亲说,“要慢慢来,就象把鱼放进装满冷水的锅里,火开得小小的,不知不觉就熬成了一锅鲜美的鱼汤。现在我们就来为鱼汤准备一些调料。”

  于是,父亲又来到爷爷跟前,把纸和笔放桌子上。“我们打算把你和唐娜分开一段时间。你什么时候写好字据,她就什么时候出来。我们只是想把她送到花园里休息几天,那是我们姚家最好的地方,空气清新,鸟语花香,”父亲说。

  “为什么把她关进花园?真是莫名其妙。你在威胁我。我身上有几十个伤疤,都是子弹和刀咬的,我从来没有感到疼痛,我把自己当成一只金钱豹,”爷爷喋喋不休地说,“唐娜的母亲愿意嫁给我,就是她迷上了那些伤疤,说它们是上苍奖励给我的勋章。要是唐娜有个三长两短,就等于是你在我的心脏刻下第一道真正的伤口。”

  “我们高兴这样做,”父亲平静地说,“有时候人的想法是很奇怪。你做的事情不是也难以琢磨吗?不是也图自己高兴吗?”

  “我可以写字据,不过内容和你的想法有出入,”爷爷语气平缓地告诉我父亲,他愿意用族长和镇长的职位来交换他和唐娜的幸福生活。

  “再说一次,我只是用这种方式劝你不要再糊涂了。说实话,我连警长也不想当了呢,”父亲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你放心,你写下字据宣布唐娜离开小镇那天,也是我离开这个家的日子。”

  “随你的便。你愿意把她关在那里就关在那里。她不会孤单的。她可以教阿古学哑语,”爷爷说。

  “你不怕阿古欺辱她?是你把阿古关进花园的。”

  “你们比阿古更危险。也许她在花园里更安全一些。”爷爷说,“阿古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他的脾气,他不会找唐娜的麻烦的。”

  父亲笑了一声,从爷爷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掠而过的恐惧不安。其实,一个时辰前父亲把阿古从花园里放出来了。在花园里只呆了几天的阿古,头发就全白完了,身体臃肿,动作缓慢,沉默寡言,说话起话来仿佛是蚕子在沙沙沙地吞噬桑叶。无所事事的寂寞日子让他蜕化成了一条老老实实的蚕。

  “孤男寡女在一起,如果不发生意想不到的血腥事故,就一定发生动人心弦的爱情故事,”父亲离开爷爷的时候,回头又说了一句,“这都是你不愿意看到的。”

  就在那天晚上,我父亲把唐娜送进了花园。她神色安祥,随身携带着精致的蜡染布包,里边装着简单的洗漱用具,还有一本皱巴巴的书,写满了如同蝌蚪和豆芽的奇怪符号。

  “这是他特地为你母亲修建的。你母亲生前很喜欢这个地方。你母亲死后,他就一直没有让人打扫过。也许你还可以找到她的影子和气息。我弄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阿古关进这样珍贵的地方,”父亲对唐娜说道,似乎不知道她又聋又哑。

  他掏出钥匙,亲手给门上了锁。锁声清脆,如同在瓷器般光华的月亮边沿上敲破一枚鸡蛋。

(3)
那天夜里,花园的昆虫唱得特别凄美,我竟然听到了鹿嗷般的叫声。母亲说那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奇异昆虫。歌声里流淌着我非常熟悉的香气。我斩钉截铁地说那是唐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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