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客人却是两女一男。男子长得相当美貌,看样子应该是其中一个女子的家眷,却丝毫也没有寻常的出嫁男人那股含蓄与拘谨劲头,跟那发财一路谈笑风生,就像是亲兄弟一般。
两名女子中,一个二十上下,身材有点单薄,甚是秀气文静;另一个年纪还较小,笑嘻嘻地,显得神采飞扬。
这四个一路走着,一路说笑不停,发财待他们跟彤弓明显有天壤之别,异常热忱,分外情热。
彤弓看罢三人,悄悄退了回来,只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其中一个,就是那较年长的女子,可一时之间,却又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的。
丞烟农见他若有所思,当下说道,“这两名女子,她们一个是今年新晋的探花,现在翰林院任职,另一个中了第五名,皇上喜欢她为人稳重,钦点为太女伴读。”
彤弓拍手笑道,“是了,难怪我总感到眼熟的紧,原来她就是那个为我皇姐伴读的季芹。我有几回去找皇姐,就看到她在那边跑上跑下的。因此面熟。”
丞烟农说道,“季芹人品出色,性情沉稳,且已有家室,虽然考场发挥失常,名次在好友招福之下,但论真才实学,却又不在她之下,因此得到郑逸大力举荐,让她在皇太女身边督促太女勤学,皇上荣宠,却也不在招福之下。”
彤弓听了,默默不语,心想这么说来,方才那个已婚男子,想必就是季芹的家眷了。却不知为何竟和此间的那个少年侍从发财关系如此亲密?这两个考场新贵联袂前来,跟此间主人看来应该都是好朋友了,难道,这季芹的夫君,他就是从这个地方出去的么?
他虽然只是随便乱想,毫无任何用意,却不知竟猜得大致符合。
这时,外面有人轻轻敲门,随后一个小厮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奉上了茶水。这名小厮年纪约莫在十一二岁,模样生得极是伶俐。
为厅中二人奉上茶水之后,临去时还特意嘱咐,说若两位公子有其他需要,可用对话机召唤于他,他就在旁边的茶水间随时候着。
彤弓此时方才看见桌子边上垂着一根绳索,从墙壁上穿墙而过。他走过去拉拉绳子,竟拔出来一对小小的金属圆盅。心想,这个大概就是刚才那个小侍从所说的什么传声筒了,便将其中之一放在嘴前,“哦”地吹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耳边突然传来嗡嗡的声响,萦绕回荡,经久不息,彤弓大吃一惊,慌忙四处张望,却并没有其他人走来。
只见丞烟农微微一笑,取过他手上圆盅,把其中一只罩在耳朵上,另一只放到嘴边,说道,“这边没有什么事的,不好意思,打搅你了。”
说完之后,就将那对金属圆盅又重新装回勒原处。
彤弓惊奇不已,只管眼睛瞪圆,愣愣的瞧着那太医。却听丞烟农说道,“这个是此间的主人所设计制作的对话机,只要是取出绳子连接的两个圆盅,尽可以相互说话对讲。”
还有这种好玩的东西?彤弓现在对此间的这个主人的真是越来越感到有兴趣了,当下缠着丞烟农,定要他讲讲此人的一些故事。丞烟农原本不愿在背后议论他人,但是终究禁不起大皇子的苦苦纠缠。只得点点头,当下说道,“此间的主人是个大小姐,她文武双全,通晓百家,无论天上地下,土里水中,几乎没有她不知道的。并且对精通诗词歌赋,往往出口成章。甚至被人推举为我朝开基以来,最为卓俱风采的第一奇女子。”
彤弓听得说得太过笼统夸张,只是发笑,等丞烟农说完了,却又问道,“那你见过这人的面没有啊?”
丞烟农正色说道,“能接近这人的,都是非凡的人物了。烟农不过区区一介草药郎中,哪里能有此等机缘?”
彤弓摇摇头,呵呵笑道,“我说嘛,你也不过是人云亦云而已,其实都是让人给吹的神乎其神了。倘若真有这么厉害的一个人物,那皇帝就给她当好了,还要我皇姐做什么呀?是不是?”
丞烟农慌忙说道,“殿下虽则只是玩笑,但这话可别乱说。”
彤弓认真说道,“丞太医,我就是不相信,这世上有像你说的这种厉害人物么?这多半是她的家人朋友故意编出来,以此糊弄他人抬高自己而已。其实会做什么对话机这种玩意儿,认真说起来也没有什么,这不是行军打仗、治国安邦的真本事,不过是一些小聪明罢了。”
丞烟农面带不豫,说道,“殿下尚未见过此间的主人,怎可如此轻率出言恶评?”
彤弓笑道,“你再说得天花乱坠,却也没有用。你倒说说,这人她除了躲在这里与世隔绝,弄点小聪明小花招以外,还做出过什么大事来?”
丞烟农笑道,“别的大事到真没做过,我只是恰好也听说过两件事。”
彤弓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丞烟农看了他一眼,说道,“其中一件便是有关潮音佛阁的虬髯大师的还俗。关于这位大师的事迹,不知殿下是否曾有听闻?”
彤弓说道,“曾经听宫里的人谈论过,说这虬髯大师是个已经得道的高僧,早就看破了红尘,参悟了生死,是天下各方僧众不惜万里,也定要赶来请教佛理的导师。并且还说他将会全盘继承潮音佛阁,担任下任主持,甚至有望成为国师。
可是,不知是什么原因,这和尚放着好好的功果不要,突然有一天,居然说要还俗了,往后就再也不知所终。人家因此都说从此世间缺了虬髯,西天少一如来。听你这么说,这和尚动了凡心的原因,竟然和此间这位小姐有关系?”
自说自话说了一长串,却忽然笑道,“难不成是看中此间的小姐年轻貌美,于是失魂落魄,决定还俗?但是这和尚成名已久,怎么着也该有五六十岁的年纪了,可还怎么好意思去嫁人呢?”
彤弓的说法太突梯,丞烟农十分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责怪说道,“殿下,看你想到哪里去了?这虬髯大师他是个连生死都已堪破的得道之士,他哪里还会把凡夫俗子的****之苦放在心上。”
彤弓笑道,“是你自己说得含糊好不,可不能只怪我往歪路上想。”
丞烟农说道,“当时此间的小姐跟虬髯说了一夜的禅理,最后问了他一个问题,虬髯大师大彻大悟,在次日天明之际,便收拾好行装,离开潮音佛阁,还俗去了。”
彤弓摇头说道,“这个我不相信。”
丞烟农正色说道,“但是确有此事!”
当日此间小姐听说虬髯大师精通佛理,自称有世间重大难题未解,要与禅师进行探讨,希望得到大德大能的大智启发。
两人在禅房谈论佛理,从黄昏至深夜。根据寺里的僧众所言,其实这位小姐根本不懂佛经,却是极具慧心,虽对佛教经典一知半解,可往往能借世间百态直抒胸臆,发表独到的见解。就算听在修行人的耳内,也有醍醐灌顶之妙,很有启示意味。
虬髯大师跟这位从未研读过佛经的小姐,一番探讨直到夜深。最后终于两人无话可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之后那位小姐问了大师一个问题,大师沉默良久,次日即收拾行囊,下山离寺,还俗去了。
彤弓听毕,沉默半晌,问道,“不知道这小姐问了大师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丞烟农摇了摇头,说道,“这个问题那位小姐从未对人说起,虬髯大师也一直未在出现,当时在场的人又只有他们两个,再无他人。所以,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知道了。”
彤弓问道,“难道那位小姐从来就没有对其他人说起过吗?”
丞烟农仍旧摇了摇头,却未回答。
彤弓抬首一笑说道,“不错,这位小姐这番做法倒很对我的性格,只是那虬髯大师只怕也为就当真参透了生死,入了大道,要不怎么会被她一句话就打动?对了,丞太医,你不是说还有一件事么,你且说来听听?”
丞烟农点点头,深吸一口气道,“这还有的一件,就是她认为男女生来就是平等的,若有因为世俗,不能自主,受到各种欺凌的男儿,只要进入她的庄园,便会得到妥善的安置。在她这里,只要怀有志气,不论男女男儿都可以得到教育,不必依赖家庭。不想依靠妻主的,也可依靠工作,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
因此,在她这儿,庄中上上下下,大家全都不分尊卑贵贱的,但是五湖四海,各色人等,统统一律平等相待。对于这种情况,这位小姐将之称为迪斯尼的小同社会。”
“迪斯尼的小同社会?这是什么意思?”彤弓激动得直跳了起来,“但是人无高低贵贱的区分,岂不要天下大乱了?她好大的口气赫,竟敢说出这种话来,难道,她就不怕这话……”
丞烟农看着他激动地神情,微笑道,“不怕这话怎的?”
“不怕这话……”彤弓话到嘴边,就要冲口而出,却忽然想及一些事情,忽然一阵语塞。
他听丞烟农说起此人的想法和做法,只觉大大地违背世间的常理世情,实在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举动。
然而,转念又想到从建国至此,几百年来,却似乎从未有正式的成文条例,规定女尊男卑的地位。最多不过是某些律法对处于主导地位的女子稍有倾斜。
这女尊男卑的观念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具体的典例颁发,紧紧散播在世代口耳相传的定见里,一代代的流通开来,以致后来每个人从生下来起,就认为男子生下来就该当修饰皮相,待长大成人之后可以嫁个好妻主,而女子打一生下来,就应当奋发有为,养家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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