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在御书房中不断的踱步,晃得前来夜话的李斯都快头晕眼花了。他突然停下,拍手称赞道:“《韩非子》一书确实新奇,它承认“势”是法治的源头条件,却又清醒地认为仅仅依靠“势位”不足以明法治国,必须将势与法结合起来,才能使国家大治,天下太平。这是一个很好的观点,孤王被韩非的论点深深地折服了。”
嬴政越说越激动:“但是孤王最为激赏的,还是《韩非子》中问诘难势说的矛盾故事。专言势治者云:尧舜得势而治,桀纣得势而乱,故势治为本也。果然如此,其论则必成两端:尧舜拥势,虽十桀十纣不能乱;桀纣拥势,虽十尧十舜不能治。如此,究竟是凭人得治,还是凭势得治?凭势得治么,暴君拥势则圣贤不能治。凭人而治么,圣贤无势而天下照乱。他用了一个形象的故事来说明:人有卖矛卖盾者,鼓吹其盾之坚“物莫能陷也”,俄而又鼓吹其矛之利“物无不陷也”;有市人过来说:“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卖者遂尴尬不能应也。贤、势之不相容明矣,此矛盾之说也!”
李斯也在一旁称赞道:“道理简述得睿智犀利而谐趣横生,韩非师弟的才学的确世之罕见矣”
嬴政拍手大笑:“不错,韩非所言至当!势治过甚,与人治无异。法、术、势三者结合,方为上策。”
从九岁起,嬴政便是秦国太子。从十三岁起,嬴政便是秦国之王。从二十二岁起,嬴政便成了天下第一强国的亲政君王。期间风雨险恶不可胜数,对君王不可或缺的正当权谋体味尤深,可谓烙印在心,刻刻不忘。
激动之余,秦王嬴政疑问道:“韩非如此大才,现在何处?可有功业加身?我似乎从未在影密卫搜集的六国良臣明将名单中看过他的名字。”
李斯叹道:“韩非师弟虽然身负经天纬地之才,但是不得韩王重用,满腹经纶无法施展,只得在临棠溪边结下草庐,埋首古籍经典之中。”
嬴政却是欢喜:“韩王不是伯乐,哪里识得千里马?韩非之才只有在我大秦这块土地上才能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化作参天巨木。李斯,你和姚贾立即采取行动,或威逼,或利诱,把韩非请到大秦来。”
李斯作揖称道:“诺。臣一定尽心竭力。”
“那好,夜深了,你下去吧。”嬴政摆摆手,斥退左右,自己却独身看向窗外的明月,思考着帝国霸业的未来计划。
“是,王上注意龙体,早点安歇。”李斯说完,退出御书房。没有人发现,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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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韩衣韩车
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在秦国强大的兵锋威逼下,韩王屈服了,下令韩非入秦。
得到重臣姚贾传来的韩非快到咸阳的快报,秦王嬴政本欲亲自到函谷关隆重迎候韩非,可是被丞相王绾劝阻了。
王绾的理由很简单:“大秦乃是奉法之国。王迎三舍,为敬才最高礼仪。今王上为韩非一人破法开例,后续难为啊!”
嬴政虽然被遏制了兴头,还是悻悻地改变了铺排,改派李斯带驷马王车赶赴函谷关迎接韩非,自己则在咸阳东门外三舍(三十里)之地为韩非洗尘。
李斯连夜东去,于次日清晨正好在关外接住了韩非。
李斯记得很清楚,车马大队一到眼前,他立即嗅到了一种奇异的冷冰冰的气息。车马辚辚,旌旗猎猎,出使吏员个个木然无声,全然没有完成重大使命之后的轻快奋发。
出使韩国,礼请韩非入秦的重臣姚贾下车快步赶来,眉头大皱,一脸沮丧。他来到李斯身旁,附耳悄悄的说了一句:“韩非性格古怪,太难侍候,李廷尉小心。”
之后他没了话说,拂袖离去。没有在这里滞留片刻。
李斯并没在意姚贾的嘟哝,遥遥拱手大笑,兴致勃勃地过去请韩非换乘秦王的驷马王车。
李斯打量到韩非一身粗麻蓝袍,一辆老式铁车,冷冰冰的,无动于衷的站在原地。他那怪诞粗土的行为装束在李斯看来,犹如鸡立鹤群。
李斯笑意盈盈的走到韩非面前,作揖道:“师弟,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欢迎你出使大秦。你这套行头虽然有些违礼,倒是蛮符合你不羁的性格。”
不料,韩非仿佛不认识他这个同窗师兄一般,只是冷冰冰地回了一句:“韩车韩衣,韩人本色。”
李斯愣怔片刻,依旧朗声笑语的说道:“故土难离,师弟对韩国一往情深啊。既然这样,待会我会向秦王说明的。”
接着他指着带来的那辆驷马王车说道:“此车可载四人,我们要在午时之前赶到咸阳。秦王特意在城外三舍迎接你,摆下了洗尘大礼。”
韩非还是冷冰冰的一句话:“不敢当也。”
素有理事之能的李斯,面对韩非这般陌生如同路人的冷硬同窗,一时手足无措了。李斯素知韩非善为人敌的秉性,他要是执拗起来,任你软硬兼施,拿他无辙。
思忖片刻,李斯放下心来周旋,开口邀请道:“师弟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是身子乏了,不如先在关内酒肆先行聚饮压饥。”
韩非摇了摇头,说了一声“不饿”,便扶着韩车的铁伞盖柱子打起了鼾声。
无奈之下,李斯只好下令车马起程。韩式老车不耐颠簸,只能常速走马。
若还是当年在老师荀子门下,李斯治韩非这种牛角尖脾性的法子可谓层出不穷。可如今不行,李斯身为大臣,非但不能计较韩非的失礼,还得代秦王尽国家敬贤之道。
韩非不上王车,李斯自然也不能上王车。为说话方便,李斯也不坐自己的轺车,索性换骑一马在韩非铁车旁走马相陪。
一路走来,李斯滔滔不绝地给韩非指点讲述秦国的种种变化。纵然韩非沉默如铁,李斯也始终没有停止勃勃奋发的叙说。
韩非坚执要常行入秦,要晓行夜宿。如此四百多里地下来,走了整整四日有半。期间,姚贾派快马送来一书,说秦王已经取消三舍郊迎,教李斯但依韩非而行。
李斯接书,心下稍安。蓦然,那种不是滋味的滋味从心间腾起。
抵达咸阳,李斯的声音已经嘶哑,嘴唇已经干裂出血了。
当晚,秦王嬴政本欲为韩非举行盛大的洗尘宴会,见李斯如此疲惫病态,立即下令延缓洗尘大宴。
李斯坚执不赞同,说道:“王上不能因自己一人而有失秦国敬贤法统。”
当即奋然起身去接韩非。孰料韩非在走出驿馆大门踏上老式铁车的时候却骤然昏倒了。
李斯急忙请来老太医诊脉,老太医说道:“此人食水长期不佳,久缺睡眠,又积虑过甚心神火燥,非调养月余不能恢复。”
李斯送走老太医,又遣人向秦王送信说明情况。而自己则是陪伴在驿馆。
于是,大宴临时取消,兴致勃勃聚来的大臣们悻悻散去,纷纷议论这个韩非的不可思议。如此几经周折,咸阳的韩子热渐渐冷却了下去。
……
第二天清晨,咸阳宫御书房开了一次小朝会。朝会的主旨是商讨《韩非子》。此次与会者仅有王绾、尉缭、李斯、郑国、姚贾等知韩大臣五人。
朝会开始,嬴政开门见山的说道:“韩非大作问世,韩非入秦,都是天下大事。今日先议韩非大作,诸位如何评判其效用,但说无妨。”
丞相王绾第一个开口:“韩非之事,在人不在书。《韩非子》一书确是新法家经典无疑!然则,臣观韩非,似缺法家名士的胸襟。臣以为,韩非其人,当与韩非之书做两论。”
“似缺法家名士的胸襟,此话怎讲?”嬴政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王绾道:“法家名士胸襟,天下之心也,华夏情怀也!华夏自来同种,春秋战国诸侯分治,原非真正之异族,国家分治,其势必将一统。自来华夏名士,不囚于邦国成见,而以天下为己任,以推进天下尽快融会一统为己任。就是因为这一点,战国求贤不避邦国,唯才而用。但是韩非似乎太过拘泥于邦国成见,臣恐其不能脱孤忠之心,以致难以融入秦国。”
“老夫赞同。韩非有伯夷、叔齐之相。”很少说话的尉缭跟了一句。
“真的是这样吗?”嬴政颇显烦躁地拍着书案道,“伯夷、叔齐孤忠商纣,何其迂腐!韩子槃槃大才,若如此迂阔,岂非自矛自盾?”
“老臣原本韩人,本不必多言,但又不得不言。”老郑国笃笃点着那根永不离手的探水铁尺道。
“韩非之书,老臣感佩无以复加。但是,韩非世代王族贵胄,自荀子门下归韩,终韩桓惠王腐朽一世而不思离韩,其孤忠之心可见也。在此期间他三上强韩书,皆泥牛入海,仍不思离韩,可见其孤忠之心深诚!”
郑国老水工正直坦荡,有口皆碑,偌大的御书房一时默然。
“说书不说人!”秦王再次烦躁的拍案,“其人如何,在他醒后于秦廷上问对自然可知。”
此时李斯不得不说话了:“韩非是我的同门师弟,才华盖于当世,臣自愧不如。若以其文论之,李斯以为:《韩非子》一书不可因治学的文采评判高下,必须通过为政之道的实践评判,方可见其得失。”
“李斯之论,诸位以为如何?”嬴政叩着书案看了看姚贾。
尉缭不意一笑:“姚贾入韩迎韩非,宁做哑口?”
“姚贾说话。”嬴政黑着脸拍案说了一句。
“臣……无话可说。”姚贾脸色更是难看。
“此话何意?”嬴政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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