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在人生的路上踌躇不前。转身后退,他可以离开日本,依然是那个快乐无忧的男孩;往前一步,也许从此万劫不复,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绪方精次冷峻的面容、藤崎明带泪的笑脸、母亲温柔脆弱的眼神……一一在进藤光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其中的,则是一双记忆中没有出现过的,寒玉般的碧绿双眸。
‘你是谁呢?’
他仰望着看不到一颗星星的夜空,寂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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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划破了黑暗。
绪方精次从睡梦中被吵醒,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手拿过床头的电话,“我是绪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干哑的磁性,无法掩饰里面浓浓的困倦感。
电话里的内容让神智还有些朦胧的绪方瞬间清醒,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边拿过放在床边的衣物,一边郑重地朝电话另一端的人说了一句,“我马上过来。”
真的起来了,绪方精次才发现天色并不算早,只不过他习惯了独自在家的时候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不透一线光。曾经这所公寓里的明亮,似乎随着那个曾短暂停留的男孩一起离开了。
就像男孩的名字,光。他将光一并带走了。
绪方匆匆着装,来不及吃上点什么,就出门了。
在驶向棋院的路上,看着车窗外快速掠过的建筑和行人,他想到电话里的内容,眉头紧皱。
棋院……
“绪方老师您来了。”刚踏进棋院,一个有点面熟的工作人员就欣喜地叫了出来。
绪方匆匆点头示意,大步走进电梯。
虽然大体上还算井然有序,但整个棋院都仿佛笼罩在一股紧张的气氛中,就连来往的工作人员和低段棋手步履都似乎慌乱了几分。
打开会议室的门,里面已经坐着不少人,都是棋院理事会成员以及高段和头衔棋士。
告了声罪,绪方在离主位较前的空余位置坐下,旁边正好就是他的小师弟塔矢亮。
等了一会,又陆续有几个棋手赶了过来。首位上的棋院副理事长桑原仁开口了,“能来的人都应该来了吧,那我们就开始吧。”
桑原名誉本因坊在三年前辞去本因坊一衔后就渐渐淡出了比赛,之后在棋院岗部理事长的邀请下,出任了日本棋院副理事长一职。
“情况大家应该都有所了解了。”桑原名誉本因坊的声音里难得的严肃沉重,跟他一直不对盘的绪方此时却无心调侃,“岗部理事长昨晚突发脑溢血被送入医院。刚刚接到的消息,岗部理事长已经清醒过来了。”
不等在座诸位松了口气,桑原仁又抛出了一个大炸弹,“虽然幸而没有生命危险,但根据医生的说法,岗部理事长需要长期静养。他的家人跟我联系了,很遗憾的是,岗部理事长的身体已经不允许他继续担任棋院理事长一职,他本人也有辞去职位的意愿。”
桑原仁话音落下,底下一阵难耐的沉默之后,细小隐约的讨论声接连出现。
他老神在在地等待这一波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才睁开眼睛扫视了一圈,“那么,各位有何想法?”
不管是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职业棋手还是一众理事会成员,都沉默了。
日本棋院近年来的财政艰难已经是众所周知,好不容易在前两任理事长的改革下稍有好转,却又因为两人相继离世,棋院遭受重大打击,再次陷入亏损。在空缺长达一年半的空缺后,现任或者即将成为前任的岗部理事长接任了理事长一职。虽然他对棋院的调整遭到了不同意见的理事会成员以及很多老棋手的批评,但谁也无法否认他大刀阔斧的铁腕改革以及本人在财界的影响力都挽救了棋院岌岌可危的财政赤字。
如今,在猝不及防下,日本棋院再次失去了领导者,这对财政根基薄弱的日本棋院和成绩低迷的日本围棋界而言,不啻是一次巨大的冲击。而日本棋院,能否从这次的打击走出来,在座的人都无法坚定地说有十足的信心。
“在岗部理事长发表辞职声明和下任理事长人选决定之前,还是由桑原副理事长您先行主持大局吧。”棋士会会长依山九段率先出声表态。
在理事长出现突发事故时由副理事长暂代职务也是很正常合理的选择。更何况桑原名誉本因坊本人棋力高深,名望深厚,在职业棋手和棋迷间深受尊敬,此时由他出面无疑是最好的稳定人心的举措。在座的人大多附议。
绪方精次虽然因为两人的不对盘心里有些疙瘩,但他对桑原仁的棋力和人品却是信服的,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而塔矢亮更是从头至尾一言不发,一如既往地冰着脸。
事情差不多可以就此定局,然而此时,桑原仁却呵呵笑了下,开口了,“我并无意接任棋院理事长一位,岗部理事长辞职后的接任人选还望各位多加考虑。”
他的话就像投进水里的石头,嗡嗡的议论声再次响起。
“桑原副理事,您是何意?”有人忍不住问了出来。若是再重历群龙无首的状态,棋院到时不知会如何。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桑原仁微闭起眼睛,“我自认能力不足,无法接下此重担。”
绪方眉心紧了几分,这老狐狸……
确实,日本棋院如今的状况,理事长的担子极重极难。桑原仁在棋界声望极高,但作为职业棋手,在财界却人脉有限,要撑起这副担子更是困难几分,
而且,日本棋院的问题,归根到底还是棋手的成绩。世界大赛上长期出不了好成绩,棋迷的人数日益减少,棋院收入大幅下降,甚至长此以往,连棋手人才的承接都会出现断层,更是恶性循环。
但是,如今的日本围棋界……
第14章
到了最后,事情也没有讨论出个结果。作为副理事的桑原名誉本因坊同意暂时代理理事长的职务,但死活不愿意正式接任理事长一职。事情也只能先僵着了。
会议结束后,绪方精次与塔矢亮一道走出棋院。一路上,迎面与两人相遇的女性工作人员和女棋手大都微红了脸,却摄于两人生人勿近的气场而不敢上前。
看着身边已经与自己一般高的小师弟,绪方精次心下不由有些感慨。他拜入塔矢行洋门下的时候,塔矢亮还没有出生,可以说他是看着他长大的。记忆里那个可爱纯良的小孩,已经长成如今英俊出色的青年。
不过,竟然会感慨这种事情,他果然是老了吗?
绪方想起那个口口叫着‘大叔’的男孩,心底失笑。
“老师身体最近怎样了?”绪方精次率先打破了沉默。
塔矢前名人在退出日本棋坛后就一直旅居国外,其夫人塔矢明子为了照顾丈夫也跟随过去,留下独子塔矢亮一人在国内。也幸而塔矢亮自幼早熟懂事,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完全没问题。
“父亲身体并无大碍,请放心。”塔矢亮有礼地回应。这个自幼相熟的师兄虽然个性有时比较恶劣,但也是塔矢亮少有关系较为亲近的人了。
“我听说老师有回日本的打算?”绪方似乎漫不经心地问起。
塔矢亮沉默了下,“是的。父亲近年精力大不如前,母亲也十分思念家乡。”
“呵。”绪方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这也不错。”
塔矢家家庭氛围向来传统严肃,不比普通人家的亲昵。当初更是曾一度降至冰点,在那之后,塔矢行洋的身体状况就越发不好了。这次塔矢夫妇归国,除了塔矢亮所说原因之外,恐怕也有缓和关系的打算。
只是,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那么顺利。当年的事,始终是横在塔矢夫妇和塔矢亮心头的一根刺,一动就鲜血淋漓。
“就此分别吧,绪方先生。”塔矢亮走到自己的座驾前,向绪方点头告别。
塔矢亮在18岁后就考取驾照并买了车子。张扬的车型并不符合他一向给人的沉稳感觉,但却是某个男孩曾经对着杂志照片流口水并一直心心念念不忘的。
“小亮……”绪方精次突然出声叫住了塔矢亮。
看着有礼地转过身等待他接下来的话的塔矢,绪方迟疑了下。
“能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要跟进藤分手吗?”他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是以何种心情想法在多年后问出这个尘封已久的问题的。
塔矢亮本就面无表情的脸在听到绪方问题的瞬间更是冷如寒冰,但观察力极强的绪方依然捕捉到他颤抖的手。
“我想……”良久,塔矢亮沙哑着开口,“这跟您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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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方精次有时觉得,其实他的老师对自己独子的同性恋情并没有如外界所想象那般愤怒毫不容情。即使在情况最遭的时候,他也更多的是一种沉默审视的态度。倒是作为母亲的塔矢明子反应更激烈点,但限于出生修养,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而最让绪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最先放弃的竟然反而是塔矢亮本人。
绪方精次大概是最早察觉塔矢亮对进藤光不寻常感情的人,那甚至是早在塔矢亮本人醒悟之前。除了因为各种原因对塔矢亮和进藤光两人的关注外,也因为塔矢亮在面对进藤光的事情上总是与面对他人时格外不同的表现。
作为年长多年的师兄,绪方精次对塔矢亮的了解并不下于他的父母。塔矢亮性格与其父是如出一辙的孤傲,差别仅在于他处事上习惯用彬彬有礼的温和态度,不着痕迹地疏离。
弱者从来进入不了塔矢亮的眼中。在他还未成为职业棋士时,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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