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吐蕃的消息也传来了,天松赞居然愿意迎娶陈寒衣!用他的话说,只要皇帝封了公主,那就算是天朝公主,不管她原来的身份如何。那王昭君也本平民女子,和亲匈奴,不也成就了千古佳话?这番话固然有理,可究其根源,还是天松赞急于平定内乱,顾不得为了一个女人和大唐闹翻。况且不管如何,他迎娶的女子毕竟有个大唐公主的封号,这份荣光他已然得到了!
再也掌握不住了,这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控制。他的镇定和沉稳已经失去了作用,谋定后动的习惯也无法给与他任何帮助。他只知道,自己竭力伸出双手,依然无法保护自己的爱人。
怎么会这样?李沐风心头隐隐震动,皇上的反应超出自己的意料,太子的势力真的如此庞大?可是这太子也已经受到斥责,可为什么皇上还要强嫁陈寒衣呢?
顾少卿看完了手谕,想了想道:“殿下,这里面的事,看来不像咱们想的那样简单呐……”
“怎么?”李沐风也觉得其中另有古怪,只是一时还参不透。
“殿下想想。”顾少卿慢慢踱着步子,一边理顺自己的思路。“这件事从一开始太子就不占理,现在话都说得这么透了,太子也被下旨训斥,那还何必非要和燕王您过不去呢?”
“和亲吐蕃,就真的非陈寒衣不可?皇上的面子真的这样重要?殿下这次是据理力争,并无僭越的言行,怎么就被各打五十大板呢?看看这手谕中说的,让殿下‘自省其行,自敛其言’,殿下又哪点过分了呢?”
李沐风越听越心惊,隐隐想些许关节,不禁冷汗直冒。
“咱们一直低估了皇上!其实当今万岁是个明白人,心里镜子似的雪亮!”顾少卿眼中精光闪烁,道:“这缘由看来要往前想!我不知道上次杏园宴后皇上和殿下说了什么,可说什么也不该当真!殿下锋芒露的太早了些,怎么不会引起皇上的提防?当时皇上对殿下言听计从,焉知不是借殿下之手,打压一下太子呢?”
是了,李建成不过是在相互利用罢了。他当年在玄武门之变中得了江山,怎么不会对这皇储之争心有余悸!想到此处,李沐风看了一眼顾少卿,记得当时他说过一句话:这场雨,来得不是时候,怕是会走水阿……
自己真的以为李建成如此无能,真的以为他对自己另眼相看?当真是太天真了!李建成最看重的还是他皇位是否稳固,皇子们底下暗斗,他就借势互相牵制!如今,皇上就是要用陈寒衣告诉他,要知道自己的本分!
“殿下也清楚,当今皇上曾经是太子……在他心里,恐怕就已经认定,太子的位置不可动摇了!除非威胁到皇上自己,否则别人若是触犯,不论根由,怕都会引起皇上的猜忌。上次科考的事情,咱们想的太容易了……”
不错,皇上既然有这个心思,自己怎么还能动得了太子?就怕二哥争来争去,到头也不过是一场空罢了……那陈寒衣和亲吐蕃的旨意,等于是皇上亲定,自己怎么违抗得了!
你们逼我的……李沐风闭上了眼睛,手指摩挲着腰间的香囊,只觉得一股阴郁的气息在身体内缓缓流动。片刻后,他睁开眼,冰冷的眼神中似乎预示着某种决断。
“看来没有其他法子了。”李沐风淡淡回应了一声,将手谕凑到烛火下点燃,金红的折子瞬间卷曲成一个黑筒,再过片刻,变成了四散的飞灰。“皇上说出的话岂能让他收回?咱们能用的手段都用过了,全不顶用。既然如此……”李沐风看了顾少卿一眼,停顿了一下。
“那么……殿下即刻回长安?”顾少卿看着李沐风随手烧了手谕,已经隐约猜到他的心思,却不敢深想,只是装作不知。
“你真的让我回去?”李沐风突然盯着他,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是否有不实之处。
“回去是必然的。”顾少卿没有面对他的眼睛,低着头道:“回到长安,尚有一线希望,不然没别的法子。”
“希望?我却看不出来,长安京师重地,若是皇上真的伸手,别人岂能翻云覆雨?到了长安,若是不成,岂不万事皆休?”
“要是真这样——”顾少卿抬起了头,盯着李沐风的眼睛道:“也不可因一女子而废天下事!皇上经过此事,心头必然感到愧欠,日后对殿下的庙算决胜大有好处……”
“够了!”李沐风突然站了起来,冷冰冰的打断他。“庙算决胜,竟要毁掉一个女子的一生吗?”
良久,顾少卿略一低头,淡淡的道:“我既然随了燕王,自当为天下计。”
李沐风似乎觉得自己的口气有些重了,歉意的朝顾少卿点了点头,道:“长安决不能回去,依照皇上的性子,再怎么说也没有用了。到时候想要救人,也没了办法。”
“那殿下以为现在有办法?”顾少卿眼睛不眨的看着他。
李沐风在帐中踱了两步,突然挥手道:“这就是筹码!我只要一日不回长安,他们就不敢如何。”
“筹码?”顾少卿突然失声笑了出来,“殿下未免天真,以为这五万大军王府禁军吗?殿下怎么驱使?”
“或诱之以利,或动之以情,或迫之以武,让众将卖命便是。”李沐风淡淡的道。
“决计不可。”顾少卿面色一变,压低声音道:“这件事毫无把握!再者说,牛进达一粗人耳,执失思力也是精细不足,还都好办。只是这侯君集……实在难以对付。”
淡淡的神色,细长斜眯着的眼睛……侯君集的形象浮现在李沐风面前,不由得皱了皱眉,“此人软硬不吃,自是极难对付……这几日的拖延,怕是已经让他起了疑心。”
“侯君集原本是秦王府的人。”顾少卿想了想道:“可玄武门之变后,他就效力于当今皇上,极受重用。可见他颇有手段,是个长袖善舞的人……”
李沐风嘿了一声,心道还不如说是个无义之人呢。他在帐中低头踱了两步,突然抬头一笑,雪白的牙齿闪动着森然的光,决然道:“他若不听我的,我就一剑杀了他!”
顾少卿一凛,道:“侯君集乃兵部尚书,国家重臣……”
“走到了这一步,我就没想过要回头!”李沐风一拢袖子,决然道。
“其实,这些手段是否可行姑且不说……”顾少卿摇摇头道:“问题是,就算殿下拥兵不归,皇上和太子也决计不会怕的,他们根本不信殿下敢回师长安!”
“少卿也以为我不敢吗?”李沐风突然盯着他。
“殿下敢吗?”顾少卿眼中幽幽闪动,好像有团火在烧。“这长安,这大唐,这天下的命运,就在殿下的一句话!”他走到了李沐风面前,看着他眼睛道:“殿下,这个担子,你敢挑吗?为了一个女人,你要天下百姓受苦吗?”
顾少卿并不强壮的身体一时间似乎充满了无形的压力,如山岳般高大。压的李沐风说不出话来。李沐风默然的站了半晌,才淡然道:“我早说了,要是陈寒衣有什么意外,我就不再是原来的我了……若无陈寒衣,天下与我何干!”
尽管早有心里准备,顾少卿还是有些愕然了。他怔怔的看着李沐风,似乎在看一个从没见过的人一样。这还是那个曾经和他指点江山,心怀黎民的皇子吗?这还是那个曾经虚怀若谷,谦虚温和的燕王吗?他呆呆的立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李沐风看着他叹道:“我知道,你心中定然失望的很……”
“或许这一切都是假的,或许本来不该有我这个人!陈寒衣在我看来,要胜过一切。若没有她,我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若有人用天下相要挟,我就用天下为他陪葬!”李沐风说到后来,眼中精光一闪,令人不寒而栗。
顾少卿静静的看着他,此刻的燕王,才是真正的燕王吧?为情所困,冲冠一怒只为红颜的人,担的起这天下吗?他一时间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他突然觉得一切都变成空白,自己留在这里好像再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李沐风目送顾少卿缓缓的走了出去。当初是自己用治国方略,那些现代的奇思妙想将他吸引到自己身边的。然而此刻,他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或许根本没有想过去如何实现,他只是描述了美好的蓝图,让顾少卿看到了光明的远景。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虚幻和不真实。自己或许从来没有当真过,然而顾少卿却当了真,认真的在为天下谋画。
这些理想若是当真实践起来,只能是个不切实际的笑话罢了,自己当初怎就从没想过?恐怕只能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骗局。
他承认自己的自私和不负责任。虽然心中依旧在隐隐的辩护:是他们逼我的……然而,这一切都是如此的苍白和无力!自己是这样的自私,罔顾天下的利益。而自己身边的人,都会感到被欺骗了吧……
但是他不能放弃,他似乎看到了陈寒衣的泪眼。他胸中充斥着酸涩和愤怒。他用力握住了剑柄,这似乎成了他惟一的支柱。
“谁都不能阻挡我……谁也不能……如果是千古骂名,就让我来承担吧!”他想到陈寒衣,他彷徨的心变得坚定起来。不管是谁在他们之间设立了鸿沟,他都要用剑去斩个粉碎!
顾少卿走出了大帐,深深的吸了口气。有道是旁观者清,他默立了片刻,已然把李沐风的心思揣摩出了个大概。他隐隐感到,燕王现在背负上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他虽然可以为陈寒衣不惜一切,却无法逃避良心的责备。这种责备甚至让他开始否定自己。刚才那一番对话,倒也未毕全是真心之言。
从内心讲,李沐风为天下黎民计的思想并非只是幌子。只是遇到对陈寒衣的取舍时,远不如这份超越时空的感情来的强烈。但正是这种取舍让李沐风产生了负罪感,认识到了自己的自私,却连带着开始怀疑自己的内心。
此时燕王正是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岂可负气而去?燕王还是那个燕王,只是被太过强烈的感情蒙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