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皇宫救人!”
“什么?”李沐风眉毛一挑,端详了李承乾半响,失笑道:“李兄是帮我还是害我,想让我在长安无法立足不成?”
“这话倒是奇了。”李承乾笑道:“燕王莫非还以为自己仍在长安能够立足不成?你这番送婚事的差使,不也打算劫了人就跑么?”
李沐风面色一变,他和顾少卿对望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抹震惊。自己这边费尽周折,千般掩饰,仍被李承乾一眼看穿,此人当真厉害!而李承乾既然能够看穿,那别人呢?
“你大可不必担心。”李承乾似看穿了他的心思,道:“别人想必看不通透,看得透的人,也不想和你为难。”
“李兄既然知道了,又何必说要和我进宫救人?”到了此时,李沐风也已然不加掩饰了。
“我本是那样想的,谁知到了长安,才发现燕王有更好的布置,实在是令人佩服。”
“我更该佩服李兄才是。不过我始终弄不明白——”李沐风盯着他,“上次初会,李兄不是还打算取我的性命么?”
“此一时彼一时也。”李承乾摇摇头道:“而且上次燕王的提议,有人很是觉得有趣……”
有人?是谁?李沐风脑子飞快的转动,然后一个名字陡然跳了出来,几乎令他惊叫出来:“李靖!”
听到这个名字,李承乾不知怎么眼中闪过一抹伤感神色,他低头吃着茶,隔了半晌才缓缓道:“燕王果然是聪明人。”
李沐风却沉默不语,他有些奇怪,自己就要退守幽州了,为何秦王府仍然对自己大有兴趣?从何种角度看,他都该没有太多合作的价值才对。
正想着,突听李承乾道:“我只是惊讶,燕王居然能放得下这夺嫡的机会?仅仅为了个女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若不能随心,即便当了皇帝也未必快活。”李沐风回过神来,亲自给李承乾倒了杯茶,悠然道:“天高任鸟飞,只愿意飞在天上的雄鹰又何必勉强自己去和百兽争雄呢?”
李承乾被李沐风一句话触动心事,握着茶杯愣愣的出神。燕王这话好像是自况,但怎么看也是在说他李承乾吧?自己只是想追求武道的奥义,追求一剑走天涯的自由,这劳什子皇位江山,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大丈夫,就该拿得起放得下,何必勉强自己去作这些无益之事?
可是他怎能放得下?且不说自己父王死于宫变,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光这李靖等人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深切的期望,自己又如何报答?难道自己就能无牵无挂的一走了之吗?他做不到,有太多的羁绊将他缚在这纷争中无法脱身,他也一直随波逐流,即不主动也不消极,只看这上天的安排罢了。
良久,李承乾似乎从悠远的梦境中清醒过来,轻声叹了口气,“有时我真是羡慕极了燕王,这等性情,放眼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可惜,可惜……”
李沐风和顾少卿见李承乾连说可惜,却不知为的什么。都以为他尚有后话,也就没有插言,静等着他往下说。
谁知李承乾连说了两声可惜,却突的话头一转,道:“我要在燕王身边呆上几日,以便商讨今后之事,行也不行?”
“自然可以的。”李沐风微微一怔,一时也想不出这里有什么不妥之处,便道:“从今往后,李兄便是我李沐风的好朋友,这王府自然来去自如。”
“我们……是朋友吗?”李承乾说得很慢,似乎在咀嚼,又似乎在品味。
“是与不是,全在李兄。”李沐微笑道。
李承乾抿着嘴唇,半晌无言。他表面上不露声色,内心却翻腾不已。自己该怎么办?倘若李沐风和他谈利益交换,他或许就会答应了。但李沐风对自己如此坦诚,自己岂能欺诈于他?若是自己答应了,又该不该真的去帮忙呢?
“是啊,是朋友……”李承乾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心中却在叹息:可惜,可惜……我们今生怕是无法成为朋友。
李沐风顿时笑了,他站起身来道:“能结交李兄这等人物,实在是再好不过了!今日在后堂摆上几杯水酒庆贺一下!少卿,李兄和你也多日不见了,咱们好好聚上一聚!”
顾少卿一笑,他看了李承乾一眼。这一眼包含了太多意义,沉重的让李承乾无法承受,他侧过脸去,避开了顾少卿的目光。
李兄……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这里的呢?顾少卿心中叹息着,人这一生,终究有许多事情身不由己吧……
数日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朝廷下了一纸诏书,令燕王李沐风为送婚使,送安远公主和亲吐蕃。这事态的发展,正是多方面不约而同企盼的结果,似乎这是一个最好的解决方式。
就太子方面,这可以快速简化局势,使长安纷乱的局面得到缓解,而自己也可以从容应对二皇子的挑衅。无论李沐风是否尊皇命将陈寒衣送往吐蕃,对他都是有益无害的。
作为李建成来说,这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李沐风的表现越来越桀骜,应当给与适当的打压。眼下明显能够看出,以李沐风为首的三个皇子有了某种默契,一定要及时将这种联合拆散。
对于李沐风而言,这种局面根本是他一手策划的。一切谋略、诡计、盘算,最终指向都是陈寒衣,他根本没想过能借此把太子拉下马。只要带陈寒衣出了长安,那自然是海阔天空,任凭他鱼跃鸟飞了。
二皇子李征对这种局面显然没有准备,他还没打算站到台前,自然不希望李沐风在此时离开长安。他曾密会李沐风想要设法扭转圣意,却被李沐风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搪塞了过去,讪讪而归。仔细咀嚼李沐风话里的意思,却找不到头绪,想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长安已入初秋,燥热的天气收敛了许多,微风带了几缕凉意,迎面吹来,颇感神清气爽。就在这样一个天气里,长安城突然忙碌了起来。
长安正南的明德门,五个门道依次开放。当中央的大门发出沉闷的巨响缓缓开启时,有心之人均是心头一动:皇上要出城了。
明德门正中这个门道是不轻易开的。那是皇上才能走的门,象征着至高无上的荣耀之门!到底有什么事情,让当今皇上亲自出京?
一支庞大的队伍缓缓从城门中涌动出来,翻卷的旗帜和中央华丽的车马表明了这支队伍的身份——是护送安远公主出嫁的送亲队。这是一支由燕王府家将组成的队伍,他们都知道这个公主的真正身份。没有欢笑,这只队伍沉默着前行,步履沉重得好像在泥泞中跋涉。
跟在后面的是百官组成的人流。这样的队伍永远显得散乱、不统一。有人板着面孔,也有人窃笑着,有人高谈阔论,有人则一言不发。
最后,天子的威严仪仗从中门缓缓步出。近千名御林侍卫排成整齐的方阵,个个衣甲鲜亮,英气勃勃。李建成被簇拥在黄箩伞下,端坐龙辇之中,果真是皇家气派,威风凛凛。
只是,前面沉默的送亲队,和中央情态各异的百官让气氛显得格外古怪,这庄严的仪仗也显得有几分滑稽了。
李沐风策马走在最前方,虽然心中早就拿定了主意,此刻也心潮起伏不定。他知道自己的爱人就在车中,两人的间隔是如此之近,却又咫尺天涯。他能清楚的感受到,此刻,寒衣的心中该是何等的绝望!
在自己的时代,他看过无数悲欢离合的故事,不止一次嘲笑过那些无力抗拒而被迫放弃挚爱的男子——比如李隆基,他认为这个风流皇帝本该和杨玉环同死的。眼下,轮到自己面对这种选择了!
队伍出了明德门,慢慢向西折行。李沐风知道,按照规矩,皇上要送到咸阳桥前。过了咸阳桥,自己将不再受任何束缚,到时候队伍折返幽州,谁也拿他没有办法。李建成肯定不会为了这件事情大动干戈,自己大不了来个不再相见,永镇幽州。
咸阳桥原名西渭桥,始于汉代,本无太多出奇之处。后丝绸之路兴起,来往客商多走此桥,于是几经修缮,愈加雄壮华美,也愈加重要了。向西去的旅人们,多在此处送别,皇家也不例外。
咸阳桥就在眼前。渭河水在下面奔腾流淌,千百年来从不停息,而这座雄壮的桥梁也承载了数百年的重量,默默的坚守着,看着人间兴衰,人来人往。
李沐风一挥手,近千人的队伍寂然无声散开,分列在咸阳桥旁。李沐风策马轻出,迎向李建成。
那些文武官员也分列在李建成的龙辇两侧,短短时间内竟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朝仪,颇似在这荒郊野外上朝列队一般。只是中央环护李建成的侍卫们依旧不肯散开,寒光闪闪的兵甲和儒雅长衫混在一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父皇,咸阳桥已到,儿臣就此别过。”李沐风翻身下马,朝高高在上的李建成跪奏。“此去路途遥远,怕要经年才能回转,无法随时侍候父皇身旁,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唔。”李建成微微点了点头,眼睛朝那架彩车看了看道:“此番有劳你了,安远公主身体娇弱,在一路上就有劳你了。”李沐风刚才的话说得颇为得体,语气中更是毫无不满之意,李建成感到很是顺耳,不管他心中所想为何,此刻也做出了个宽仁的姿态。他挥挥手道:“这样的场面,别惊扰了她,就不必出来了。”
本来公主要出来给皇帝磕头的,这是送别的规矩。可李建成知道李沐风对此事万分不满,陈寒衣也无限委屈,此情此景要是两人面面相对,谁知会出现什么场面?要是有什么意外,这皇家的脸面可就不好看了。
“是,儿臣遵命。”李沐风直起了身子,一阵风掀动了他的头发,也带来一丝感悟。这长安,自己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吧?在长安发生的一切,会如云烟般随风而散,再也不会留下痕迹。而自己将在幽州开始新的生活。
几许词句慢慢浮上心头,低吟浅唱着: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