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突然很想靠近那面玻璃墙,虽然他一直夸张化的坚信任何靠近都是危险的。但终于他还是没有这么做。他只是眨了眨眼,然后转过头来,看向车前行的方向。他的前面坐着安。她就坐在然前面的那一排座位上。侧头望着窗外。
年看着她。仔细地看着。年发现她的嘴巴里似乎有点什么东西。像是形形色色的压抑情调,但似乎又只是一种属于自己的别具一格的不安与孤独,纯粹得如同孩子们从大人那儿得来的一块糖,而后便开始一直在害怕会有谁从他们的手中拿走那颗糖。他们不安,于是它便被他们紧紧的揣在手里,直到手心开始冒汗。
年拍了拍安的肩膀,问她:“你嘴里是什么?”安微笑地回过头,然后把一只手指放在唇前。年盯着她的嘴,继续看。他发现她嘴巴里的那点什么东西似乎就是已经被早晨的阳光映得泛红的天空,但画面支离破碎、诡异、血腥,像一个疯子用笔尖不均匀的劣质钢笔在粗糙的8K纸面上随性的涂抹。
这是个无限疯狂得已全然错乱的世界。年想。
公车已经经过市政府、劳动力人才市场、火车站,下一站是百货大楼。
安下了车。年也跟着下了车。她站在路边张望了一会儿,便起步往东走。年跟着她,往东走。她又折了回来,开始向西走。年在安从他身边向西走过去之后,也开始向西走。
雨停了。路边那棵苍老、孤独的老槐树上面狭小的天空中,阳光向下倾斜,撒满一地。这一地迷幻的光晕让年不轻易间便想起小时候的春节。年画、门神整齐划一地粘贴在斑驳的木头门之上,厚厚一层。甜品、年糕、大红灯盏、年夜饭都聚到春节晚会开幕的时候。街道之上,一群疯转着玩捉迷藏游戏的孩子,错乱无序的摇晃着脑袋猜想,而后欢呼雀跃着跑过来,跑过去,笑声干净、纯洁。
街上开始出现了一群来往行走的人,有活蹦乱跳的,还有半死不活的,但没有任何孩子,不论男孩还是女孩。街上所有的人都在匆忙向着某处前行。他们的眼睛都看着路面,一直看着,或许在这群人当中会有某个人在四处张望着什么,他们的眼眯成一条逢,嘴角微微的上扬,然后开始不停地说着些什么话。
年侧过头去认真听。他想知道那些一张一闭的嘴巴蹦出来的到底是句什么。但年怎么都听不清楚了,因为他没有能够真正的认真去听。没能认真听是因为他已经晕了过去。
年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被早晨的阳光映得泛红。年的身边挤满了人,还有两只褪了毛的狗在朝着他乱吠着,它们的样子很是嚣张。人群里有人说道:“醒了!醒了!这家伙还真没死。”
直到屁股开始发麻的时候,年才发现自己我已经坐在这群人的包围圈中很久了。年一直在看向街的对面。那里有栋不知是谁家的破败房子。年想,那里面一定会住有一个姑娘。她有一头很长很长的头发,头发的颜色是很纯的那种黑色,穿着和安一样的衣服裤子。想到这的时候年就“哈哈”的大笑起来,笑得连那街上的几只褪毛的狗也跟着乱吠起来。那狗吠声如滚动的蒸气,一层叠着一层向上翻转,升到一定的高度后便慢慢的飘落下来,一阵一阵的散落在地面之上。
这些狗一定等了很久。
等到所有的狗吠声都消失的时候,四周也平静了下来。可不一会儿,人群里又有人说道:“他一定给撞疯了。”人群里接着有人说道:“被那么大一辆卡车撞上,不可能不出点问题的。”
直到这时候,年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年还不想去想这些问题,他现在只想捡起脚边的那个烟头。那是根没抽到头就被人遗弃了的烟头,烟头的顶部似乎还在冒出一圈圈的烟雾,它们旋绕着这群围观者的脚周围,久久不愿散去。
年弯下腰,然后伸出手去捡起那个烟头,最后把它叼在嘴的左角,可年却没有点上它,因为他没有打火机,连一个价值五毛钱的劣质打火机都没有,因为他从没有抽烟的习惯。
年把烟头叼在嘴边,很努力吸着,吸着没有被点着的烟头,一直吸到那烟头让他感觉到口腔中有一丝一丝的眼草气味在蔓延着。烟头在他嘴里开始变型,它似乎发出了一声声的呻吟,可没人听到。
人群里再一次有人说道:“呀,你们看呀,他疯得很厉害呀。”
年低头,把嘴里的烟头狠狠的朝地上吐去。
人群沸腾了。人们喊道:“是啊,真是啊,疯得很厉害啊!”
年抬头的时候,他的身前站有一个人,一个男人。他的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而眼神却警惕而敏感的盯着然。他没有说什么,甚至的,他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他只是看着年,眼神警惕。
年毅然起身,离去。走出几步后,他不由的回头望了望那人群。人群的外围原来还有另一圈人群。“死疯子!”身后传来那男人的声音。年望望那个男人。他的笑容依然暧昧。
年又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蹲下身子,从人群的小腿缝隙之中向内望。安就躺在那人群形成的包围圈里。面色苍白且沉静。
安突然睁开眼,楞楞地望着年。年笑了笑,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安夹杂在人群里向年喊道:“等等!我要和你去你家!”
年觉得她只是期待一个温暖的怀抱,当她悲伤时对方可以不需要任何语言的接纳她,安静的听她诉说,紧紧的抱着她一直到天亮。于是年穿过人群,来到安面前,抓起她的手就走,走向自己那个小窝,从此住下,一直到年给她买结婚戒指的那天。
那天,安哭了。年觉得她不应该哭,年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年只知道她哭过后发生的事。
安转身走了,顺着三公里这条很文艺的小街往上走,往上走,再往上走,绕过一棵挂有“保护植被,人人有责”的牌子的大树,走进一间叫“清”的家庭式书店,从此住下。
安是在一个天刚微亮的早晨走的,她没有对年说一句道别的话。她穿好衣服,然后果断地转身,开门,关门,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
安走的时候年依然在睡觉,睡得死去活来。年曾经无数次的预想,在安离开自己之时,将要对她说句什么,以至于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可最终,年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让她走掉啦。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年会后悔自己没有将她挽留,但是这次,年却没有叫住她。 。。
清醒而无可救药
在安走后的日子里,年每天都穿着一双鞋跟带有破洞的白色帆布鞋。破洞所处的地方原来写有一个字。情。在安转身走后的那天晚上,年拿小刀把字所处的地方割了去,他下手毫不犹豫,但他似乎想将这鞋子一直穿到很久的以后。他就穿着这鞋子走进某个店里,走上大街,走回家里。在遇见熟人的时候,他们对着他大声喊道:“年。你还穿那鞋呢?扔了吧!”有的时候他们也会喊道:“年。又不梳头呢?醒醒吧!”
其实年的头发每天都梳,只是他梳得很松,就像从没有过任何的梳理。安说她喜欢看年那些微微有些泛黄的头发胡乱的盘在头上形成一个不伦不类的发型。
大家都看着他,可他却若无其事,从不以为然,他只是抬起头望着天空。
天空的颜色是如此的清澈、湛蓝得有些晃眼。年发现自己的影子在这样的蓝天底下被阳光拉长,然后缩短,再缩短。年转个身,影子又被拉长了,在周围一群陌生的的人的影子中,又一次转身,影子便又缩短了。
转身。
继续转身。
最后一次转身,年转进了一间叫Square的咖啡店。这间店年每天都会来,坐坐,喝杯Milk Tea,然后回家,睡觉。Moro也一样,每天都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年坐下不久,桌子便放有了一杯Milk Tea。Milk Tea是装在一个透明的玻璃杯里。自从它被服务员送上来之后,年都没有动过它,年只是看着它。
Moro过来跟年搭讪。她今天穿着件洗得已泛白的棉布衣服,墨绿色绣花鞋,手腕上戴着一只式样复杂的银镯,皮肤粗黑。
Moro说:“有个人喜欢我。”
Moro说:“那个人喜欢我,但他总以为我不知道。”
Moro还说:“我从来不让他知道,其实我已经知道他喜欢我,因为我爱他。”
Moro一直在说话,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情绪。年也一直在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他面无表情的脸就像是一朵突然之间就褪色枯萎的花。他们说了很多话。声音慵懒,表情娇憨,只是体温在逐渐得变得寒冷。
后来他们都已不再说话。Moro望着窗外的出租车一直笑。年也笑,微笑,一直暧昧不明的微笑着。冷清的街道上到处是表情空洞的人和很多的出租车。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的枝桠在微薄的雾气中寂寞的伸展。这就像是一个模糊的背景。年觉得背景的前面应该站有一对情侣。男的是年。女的是麦。
突然地,Moro开始大颗大颗的落泪。年伸出手,搁在她的手臂上。她回过头来,依然继续哭泣。年面无表情。
空气似乎凉了些许,也许是空调被谁突然调低了温度。
年放开搁在Moro手臂上的手,走出了咖啡店。年在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便疲惫地躺倒在坐椅上面。司机问他:“去哪?”
年斜靠在车椅上,望见车窗外一幢幢伫立在夜空中的大厦和一棵棵倾斜着生长的树,街道旁某幢大厦下站着一个在这样寒冷的冬天里也只穿着一件卫衣的女孩。她就这么站在已隔挡了一切光源的大厦下面的阴影里,像一只鸟被呼啸着的冷风所淹没。年突然强烈的感觉她就是在等他,从千年前的某天一直等到今天。
车子启动了,但年依然不知自己将要去到哪与谁说句什么或者要去哪做件什么事,于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