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回道:小僧慧能,尚未受戒。本寺弘忍大师年事已高,现下是首座神秀大和尚主持。
王远知一边帮他收拾粮食一边问道:慧能师傅,这米布施给穷人岂不更好?
杨紫衣也开始逗这小和尚:相公你又说胡话了,如今天下太平,家家有三五年吃不尽的余粮,哪来的穷人?连山野间的鸟兽都喂得白白胖胖。
小沙弥呵呵笑了:穷人自然很多,不过和尚们代人布施,施主说布施给谁,和尚们也只得照办,哪能随意做主?
说话间,这几十只雀儿吃得差不多了,呼啦一声全飞走了。三个人刚把口袋扎好放回驴背。只觉天色一暗,如乌云蔽日。朝天上一望,连王远知都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成千上万只鸟雀聚在头顶。这还不打紧,关键是一些粘乎乎的东东如雨而下。慧能也是怕了,赶着驴子就跑。直跑回庙里鸟儿们才不再追赶,再看慧能以及驴子倒像是在粪坑里爬出的。实在是太有“天分”了。
鸟儿们终于走了,王远知与杨紫衣从车厢里爬出来,实在是后怕呀!幸好王远知反应的快,把外袍顶在头上,掩护紫衣且战且退,终于转进到大车里。最后只光荣了一件衣服。
先不提道宗躲避轰炸。单说小沙弥慧能赶驴到厨房,向管事僧人一五一十报告。自然又受了责罚。和尚们晚课都下了,他自个一人还在厨房舂米。这一夜要弄出明天全寺和尚的早饭来,至少要300多斤。过了子时还搞得惊天动地,慧能正干得腰酸手麻,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慧能,你舂得什么呀?
慧能见弘忍大师一个人拄着拐立在身侧,忙道:糙米。
弘忍微微摇头:再看一看。
慧能道:确实是糙米,慧能不敢欺瞒啊。
弘忍叹道:八个月的功夫,白费了……
慧能闻言回应道:师父,糙米能舂出雪白的心。人也可以吗?
弘忍本来转身要走,回头道:试试看吧……
老和尚踱到院中,却见一对青年男女正在等他。
那男子迎面施礼:在下张日用,拜见五世佛子,弘忍大禅师。
弘忍背着室内灯光看不出脸色,很快单掌还了个礼说道:张别驾亲自上山布施,辛苦了。可有闲暇与老衲到后山秋风亭谈论一下东南西北;中岳风?
张日用道:求之不得。
这张日用当然又是张海潮的一个化名。因为打算只用一日,故名“日用”。真是坐着更名立起改姓。
秋风亭在寺院后面,登上了几百级台阶,王远知杨紫衣终于把大禅师给搀扶到石凳上。心里暗骂:这老家伙刚见面就把贫道给摆了一道。明明可以去别的地方,非要半夜爬山。你这老胳膊老腿的,怕是多少年都没上来过了。
不过此处倒真是幽静,远远的,慧能舂米的响声传来,时断时续,倒也平和安祥。
王远知,杨紫衣,加上老和尚弘忍凭栏远眺,虽是盛夏,在此亭里也觉秋气扑面。
王远知叹道:有佛气。
弘忍笑道:有道气。
王远知问道:敢问大师,佛是什么?“禅”作何解?
弘忍轻声笑道:老衲毕生求佛参禅,临到嘴边倒说不出个所以然,让张别驾笑话了……你听那小沙弥舂米的响声……
一个十六岁的小和尚,天没亮就去驮米,午后才回来,无故受大和尚的重罚,晚饭没有吃,半夜还在舂米!你听,他急了吗?他恨了吗?他怒了吗?他哭了吗?没有,都没有。这就是佛,这就是禅。
食“心斋”,经“坐忘”,悟“朝彻”。这便是我禅宗三境界!真是想不到啊,老衲大弟子神秀几十年的功力不过心斋,而这十几岁的小沙弥竟到了坐忘的境界!
王远知闻言哈哈大笑,片刻方道:心斋?坐忘?朝彻?弘忍大师还真能说笑!前两层先不说,这朝彻明明是我道家精要。《庄子》里说:
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
怎的这朝彻又成了你禅宗的最高境界,大师你今天非给贫道个说法不可。
弘忍心里暗笑,你小子承认自个是道宗了,那就再无耻了一下下:是又怎么样?不过老衲也请道宗大人记住,那是道家,而非道教!王真人这一脉,不过上溯到三张!牵强道家而已。
我禅宗参悟道家境界,关你道教何事?
王远知心道:本以为贫道脸皮够厚,谁知道还嫩了点,今天遇见对手了!好吧,贫道就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六十五回 相见恨晚
王远知见这老家伙竟然厚着脸皮强词夺理,在雪谷苦修十年的他渐渐进入无耻之境界。
(猪脚:作者大大,让偶说你什么好?你打字能不能小心一点。明明是无为境界,倒成了无耻境界。
作者:这个,其实根据爱因斯坦定律,无为=无耻*2。单单进入无耻境界说明还不太无为。
猪脚:……)
王远知又问:难道说我道门,奉《道德真经》《南华真经》《淮南鸿烈》(《老子》《庄子》《淮南子》)为镇教三奇书,还算不得道家,只可称道教?而禅宗倒像是传了道家的衣钵?此事明明白白,贫道要问,是天师张道陵在前还是达摩老祖在先?
两大巨头相见,又无旁人在场,弘忍当然不会狡辩。而像是舒了胸中一口数百年的闷气般回答:我禅宗早已不是印传佛教!王真人晓得这朝彻本是道家,确实不假。可你晓得心斋,坐忘却是儒家吗?哈哈哈哈……
心斋:
据说颜回有一次要到卫国去游说,孔子浇了他一盆冷水,认为他一身的功夫还没有做到纯一不乱的境界,如果贸然去谏,非但无益,反而有害,于是颜回便向孔子请教方法,孔子告诉他要“心斋”说:“一若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心。”
坐忘:
有一次,颜回告诉孔子说,他的功夫大有进步,已忘了仁义,孔子认为他还不够深刻。过了几天,他告诉孔子说他已忘了礼乐,孔子仍然没有加以赞许。再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告诉孔子说他已“坐忘”了。这境界连孔子也有所不知,反问颜回,颜回解释说:“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弘忍大禅师把“无为”进行到底:我禅宗以佛法为基,合儒兼道;混成一家。其中原由就不足道了。
印传佛教视出家为无家。不拜父母,不敬师长,跪天跪地跪佛主菩萨。却不跪世人,是以见了皇帝也是行个合十礼。对于政教合一的古印度倒是适宜,到了中国难免水土不服。
于是因其无礼被儒家骂为禽兽,被道家视为蛮教。达摩初到中土,四处碰壁。于是在山洞里面壁十年,这才把问题想明白。一定要把如来佛的普遍真理与革命实际相结合。这便是禅宗!
禅宗完了了佛教在中国的本土化,解决了以前佛教与中国传统的冲突。例如:
是和尚大,还是父母大?那还用说嘛,没有父母哪来的和尚?仁义礼智信是要的。
是皇帝大,还是佛主大?那还用问嘛?没有皇帝和尚们吃什么喝什么?三纲五常是要的。
以至于四大皆空都以无为的面目出现。最后连佛像都不修了,只在庙里挂一个大大的禅字。
禅宗实际上就是剃了光头的懂点佛经的儒生道士。
话又说回来,道教也不过是儒释道三派的杂糅。
道宗和佛子争了半天,最后竟发现双方教义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真是无耻到一块去了。最后一起大笑。
王远知把少林寺所见所闻向弘忍一一说明。
弘忍点头道:老衲信你。只可惜,前些天来报讯的少林僧声哭俱下,众和尚也信了。我那大弟子神秀,急于立威接下老衲的衣钵,干了不少蠢事!也罢,王真人数次放人,好言说明来龙去脉,弟子们也有相信的,也有疑惑的。只要明日老衲当众说明,王真人与此事无关,料想王真人耳边也落个清静。
说着从大袖中取出一卷画。打开看时,正是王远知持扶尘背宝剑的全身画像。弘忍又道:王真人承道统,任国师。从此天下道门当兴,还望日后对我佛门弟子多多关照。
这种事有什么关照不关照的,其实大家都明白,只要不相互攻诘,那就是关照了。山下慧能终于把米舂完了。于是小骗子搀着老骗子,从山上下来,真是相见恨晚。弘忍不止一次叹道:若早几年让老衲访到了真人,此刻也不用为传人费心劳神了。。。。。。
末了竟请王远知多住几天,替他留心门下弟子。
王远知发了狂言:这佛子如此多的人来抢,不过是为了数千和尚一首领,山下万顷一地主。若有不要的便传与他好了。
弘忍乐了:不要的?谁不要?不若就传于王真人好了。
紫衣忙道:大师不要戏言啊,夫君这道宗之位也在找传人,还想早点让出去,哪有作茧自缚,再接个佛子当的道理。
弘忍又笑:呵呵,要的不给,要而不要。不要的给了,给了又不要,那是不要而要。倒是很有禅机。老衲着了相了。远知啊,你倒给我提了个醒,这传人嘛,老衲心里有数了。呵呵。明日自见分晓。
……
次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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