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怪物听了,似乎触动心事,语气竟带呜咽,“我,我本是这院子里的槐树,因为活得太久,成了精魅。小公子出生的时候我就守护着他!哪想着后来公子飞黄腾达,全家搬离这里,这房子就空了!”
那郑先生听着,神清恍惚,在他的脑海中又浮现起儿时在这院落中玩耍的情景,那时是多么的开心。自己年少时雄心万丈,想着去一展抱负,出人头地,这才离家向学,最后终于在朝廷中身居要职。
可是那又怎样呢?纵使有荣华富贵,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却是在这偏远庭院中渡过。
纵使死去也不能忘怀的快乐时光。
却听那槐树继续说道,“我一个人,在这里一站就是二十年,如果没有灵魂还不觉得怎样,有了灵魂却知道了寂寞的滋味。好不容易等到长大了的小公子偕了家眷回来,却住了没有多久就双双病死了!”说罢,眼中老泪纵横,“小公子,你一心想脱离尘世,得道成仙,我就自私的留下你的灵魂,过来陪我,你不会怪老奴吧?”
那郑先生听了,茫然的望着床上的骷髅,对了对了,芸儿一到这里就得了风寒死了,就像憔悴的花,经不住风雨,提前凋谢了。
他是那样的伤心,不久也跟着去了,这一切的一切,是这样的重要,他怎么忘了呢?
他回头朝王子进和绯绡道,“多谢二位相助,不然郑某还迷途而不知返!”朝二人行了个大礼,眼中却有泪水流出。
回头朝那槐树道:“我怎么会怪你?你看,是你让我做了一个多美好的梦啊?”那郑先生说罢负手道,“来人世一遭,才知富贵如浮云过眼,转瞬即逝,生命又何尝不是如此?过于执着于高官厚禄,长生不老,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他望着那窗外明月,过往一切历历在目,自己最快乐的时候,不过是儿时爬到那院落后的老槐顶端的那一瞬,远望长河落日,风景美不胜收,凉风习习,如在天上翱翔。
原来自己想得到的,在那么久以前就已经得到了。
他笑了一下,回头朝那槐树道,“让我走吧,我已明白所有一切,不能再执迷不悟!”
那槐树却一下隐没身影,从屋中消失了,似乎不愿与他话别,“拔掉那女人头上金钗,一切皆可恢复如常!”
王子进听了望向那床上骷髅,头上一枚金钗耀眼,原来那大头怪物口中所说的女人就是指这个死去了的女人。
一切关键,就在她的身上。
他刚刚要伸手去拔,斜里却伸出一只手阻住了他,却是那郑先生,他眼角带泪,却笑道,:“我来拔!”
只见他伸手无限爱怜的捋了捋那死尸的如云秀发,笑道,“芸儿,芸儿,昔日这凤头钗是我给你插上的,现在我要拿下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那骷髅黑洞洞的双眼似乎露出几许笑意。
郑先生见了,点了点头,伸手拔下那骷髅头上金钗。
王子进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似乎突然间变了天地,屋中帷帐一下布满蛛网,破落得不成样子。
再一看,那床上躺着两具骸骨,不知死去多长时间了,皮肉都烂没了,身上只余一条条的褴褛衣服。其中一具干枯的手掌中还抓着一枝凤头金钗。
王子进见了,吓了一跳,对绯绡道,“这就是人间仙境吗?”
绯绡笑道,“仙境与地狱,有时不过一线之隔!”
此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两人往屋外走去,只见幻术一去,这庭院破旧不堪,房子几近倒塌,断垣残壁无处不在,池塘早已干涸,院落里杂草丛生,哪里还有一丝桃源的样子。
王子进望着这破败房子,又想起屋子里的那两具干尸,不由心中郁结,这破落房子,竟成了一个死人的仙境,一个死后还在做的美梦,又是何等讽刺?
“绯绡!”王子进叹道,“我想岁月的极美,就在于它的必然流逝,是吧!”
绯绡笑了笑,“子进,说的有道理啊!”
“原来我会老,也是一件好事啊!”王子进乐颠颠的走出门去,只见大门外面似乎隐隐约约的站了一个带着白纱帽,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
王子进和绯绡见了这女人,都呆住了,只见那女人脸上皱纹密布,似乎已经上了年纪,她朝二人鞠了个躬,转身就走了,白衣背影又消失在连天碧草中。
“绯,绯绡,那个是什么?不是屋子里的那个吗?”
“可能是那郑先生的母亲或祖母的灵魂吧!”绯绡望着那远房消失了的女人,叹道,“虽然死了可是惦记自己的骨肉无法超升,才四处托梦找人助他吧!”
两人正在说着,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房屋倒塌之声,却是那破旧屋子的大梁年久失修,终于折断了,扬起一片灰尘,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只见那灰尘中缓缓露出一个大大的头来,却是那日王子进所见的大头妖怪。
它还是穿着那蓝色的破旧衣服,摆着小小的手,从灰尘中走了出来。
一双碧绿大眼睛里全是喜色。
走到王子进面前道,“多谢王公子啦,我终于能下山去玩了!”声音稚嫩,如孩童一般。
王子进无奈的朝它摆了摆手,那妖怪大摇大摆的走出破落庭院,往山下去了。
绯绡望着它背影道,“子进,这,这是什么东西?”
“它说是这个房子的灵魂,一直想出去看看,可是苦于被困,不能得偿心愿!”
“不,不是!”绯绡望着它棕色的蒜头一样的脑袋道,“我问的是它变的是什么?蒜头吗?”
“它说它变的是个人!”
“真的?”绯绡听了不由紧张的摸起自己的脸来,“我,我没有那个样子吧?”
“你?”王子进笑道,“你绝色无双,容貌无人能及,是古往今来第一美男啊!”
绯绡听了也不觉是讽刺,甚为得意的走出庭院,笑道:“子进,你还磨蹭什么?莫非真的要在这仙境中做神仙不成?”
王子进见他白衣胜雪,负手在前面等他,急忙跟着他去了,两人找到马匹,一阵疾驰,将这桃源仙境远远的抛到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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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绡,绯绡,我想到一首诗,我唱给你听好不好?”王子进在马上赶路,眼见绿柳如荫,景色宜人,不由雅兴大发。
“你唱吧,我听着!”
王子进伸手折了一只绿柳,朗声唱道:“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凭天,荒也凭天!”
绯绡笑道,“你什么时候当农夫了?”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王子进继续摇头晃脑道:“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绯绡在一边听他唱歌,不禁摇头浅笑。
却听王子进突然提高嗓门,挥舞手中枝条继续道:“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这话甚得绯绡心意,他不由抚掌大笑。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王子进继续提高嗓门,声音变得破落难听,“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子进,恭喜你!得到成仙了!”绯绡听了这句,会心的笑了起来。
两人就迎着和煦微风,青草芳香,踏歌远去,路上野花点点,美不胜收,一片芳草接天映碧,两人身影渐渐消失在这美丽的青绿色海洋之间。
谁说长生不老,锦衣玉食就是神仙?所谓神仙,不过一时心境而已。
桃源仙境 完
第九个故事 山鬼娶亲
1、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的早,深山中更是如此,寒冷挟着山风,与夜幕一起慢慢降临,侵人骨髓。
一个破败的草房里,有人的生命之火正要熄灭。
那几成败絮的褥子上躺着一个憔悴的妇人,她面色蜡黄,伸出干瘦的手,摸着一个小女孩的头,那女孩不过五、六岁,大概此时也知道自己的母亲已是弥留之际,失声痛哭起来。
“珠儿,娘要是走了,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好好的听你爹和大娘的话!”
“娘,不要叫我珠儿,我不要和姐姐一样的名字!”她说着又哭了起来,好像不太懂她娘嘴里的走了是什么意思。
凄厉的哭声从茅屋里传出来,飘落到风里,被阴冷的山风撕碎。
“鬼叫什么啊?吵得大小姐直害怕!”一个奶娘模样的粗壮妇人,手里拉着一个小女孩,那女孩比方才屋子里痛哭的女孩能大了一两岁的样子,手中抱着一个彩球。
漏风的木板门被缓缓拉开,门缝里露出一个小女孩脏脏的脸,她头发蓬乱,眼中居然冒着异样神采。
在黑暗中看起来很是突兀,把门外的奶娘看得吓了一跳。
“姐姐,姐姐!”那小女孩笑道,伸出手掌,掌心中隐约可见精亮的珠子,“看,这是母亲给我的珍珠!”
那大一些的女孩却伸出手打了她妹妹的手一下,那珠子一下滚落在黑漆漆的地上,不见踪影。
她的姐姐看了笑了起来,虽然年纪不大,那笑声却诡异而阴险。
十年后
“绯绡,你看这地图!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王子进和绯绡自从走出那大宅,已经在山岭里转了几天,现在似乎又陷入新一轮的迷路中。二人不得不在一个简陋的茶肆里稍做休息。
“我来看看!”绯绡说着一把抢过王子进手中的地图,“啊呀,子进,我们走反方向了啊!”
“怎么反了!”王子进听了心下一凉,怪不得越走越远,原来二人一直背道而驰。
“我们去江陵应该一直往下走啊,这个怎么标记的是往上走的!”
王子进听他说的糊涂,急忙凑过脑袋,却见绯绡把地图拿反了,还在拼命研究,他一把夺过地图,“还是我来吧!”
旁边卖茶的白胡子老人看了他们一眼道:“二位可是要去江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