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方才以内气融入相试,却毫无一丝灵动,俨然死物一具。
“数十年前,色老鬼着了‘逆乾门’门下好手‘卜郎中’那厮的道儿,不慎被拍了七掌‘大罗索魂手’,身受阴邪侵体,危在旦夕,当时便连气血皆被冻结成冰,本心全失,极其凶戾。随后老头子将他置入此鼎当中,九九八十一日乃出,阳气大盛,阴邪尽除,内功更是大有进长。我随之去察这鼎,却照旧如初,未动那阳火一分一厘,可见神奇!
我坚信这神物绝无枯竭之理,是以这些时日才不去查究,未想竟已变得这般,只如顽石一尊了……当是怪事。”莫道喃喃自语。
高洪斌亦是苦脸沉思,显然二人俱是疑惑之极,当是搜肠刮肚,百思不得其解。随即,二人竟不约而同般将目光齐齐移到川寒身上,定定看了许久。
川寒适才听着这二人如讲天书一般,端的不知其所云来,好生混淆。这会又见二人目光诡异,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瞧,心中甚感不悦,禁不住叫了起来:“不就是个破缸吗,至于这般装神弄鬼么?说什么六千两,便是六文钱,我还拿来买串冰糖葫芦解解馋,也不舍得去换这破缸。”
然而那二人还是那般模样,略微不变,瞧得川寒心底直发毛,怯意徒生,压低了声音才又试探般问道:“你,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平日将它踹坏了吧?鬼知道它这般不经用,我身上六文钱也没得,可赔不起……”
这般时光相处,他岂有不知莫道乃“铁公鸡”一名之理,极有可能会藉此向他索赔,是以他才惊慌失措起来。
然而莫道今日却是反常至极,只将他一把拉拢到身旁,目露关切地问道:“寒儿,你可觉得哪里不适?”
川寒口中怯怯:“没有啊,没什么大碍……”可心中却暗忖:没有才是见了鬼,以往动不动就往死里整,这下我闯了大祸,你却一不打二不骂的,才当真叫我浑不自在。
莫道抚头摸额地瞅了他好一阵,才问向那高洪斌:“洪斌,这鬼玩意儿究竟怎么一回事?”
那高洪斌搔着头叹气道:“我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寻思应当不会是这神鼎出了啥漏子,毕竟非凡俗之物,哪有轻易损坏之理?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这鼎原主乃师父他老人家,他又曾亲身体验了一把这神鼎之灵效,若想知何由,必需待他老人家回来问个究竟不可……”
川寒这才长出一口气。莫道也是轻叹了口气,俯首看着他喃喃道:“看来只能如此了,望是喜不是忧……”他说着又问高洪斌:“对了,你那老色鬼师父那事儿尚未办好么?”
“唉,他老人家哪有师伯您这么好运气,川寒师弟当初选了武艺一项,当是气得他老人家捶胸顿足,说您定是加以威胁利诱,才将小师弟拐骗了去。”
“去他个大头鬼,道爷有他那色鬼想得那般龌龊么?”
“莫师伯人称‘活钟馗’,处事公道、光明磊落,有哪个不知?师父也是嫌太奔波,气极了才会有这等说法……唉,只怪师侄生来拙钝,底子不好,无可为师父担忧。”
“你个老小子要是拙钝,那些江湖武夫岂非个个要自称草包?送命在‘铁狮子’的一双‘巨灵神锤’之下的,少说也有千儿八百。”
“师伯莫要取笑,正所谓好汉不提当年勇,只叹岁月不饶人,师侄现在便连拎起来都觉吃力。人老力不从心,看来也是时候该收个徒儿作伴,归土之日,任他继承我这双‘家当’,望能为师公尽点儿心意……”
莫道当即敛了笑意,正经八板地道:“你万万不可动这心思,要知老头子初衷是甚?他几乎倾尽所能,费了近乎百年的时光,才将那几十件奇兵收回、毁掉,以换得天下一时太平。
你那时尚且年幼,没能目睹山阳巨野一战那修罗场,当中惨烈,便连回想也令人战粟。这‘巨灵神锤’威力无匹,若是择徒不慎,落入个心术不正之徒手中,到时为了一己之利,免不了危害一方无辜百姓,后果将不堪设想。”
“师伯训的极是,师侄谨记在心。”高洪斌语气幽幽,将目光转向川寒,颇具落寞神态。
莫道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才笑道:“你小子也无须吁长叹短,专心随你师父习那‘龙鱼心经’,定可延年益寿,指不定比你现下要收的徒弟还要长寿哩。”
他也看了看川寒,续而叹道:“你当收个徒儿那般轻巧?瞧这短短半年来,为这小子折腾得少不了短命个十年八年。”
川寒听着那二人扯东扯西的,玄之又玄,听又听不明了,生人当前,他又不好开口询问,心中直呼无趣,本就暗自生起闷气来。
这会听莫道说起“折腾”二字,他当即两腮鼓鼓地瞪了师父一眼,低声嘟囔着:也不知是哪个折腾哪个?老妖精,黑心鬼!他说着竟自走开了,去了几步远,不时叩下烘炉,不时掂掂风箱,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那二人看着他,随之相视了一下,都摇头苦笑起来。
高洪斌对莫道问道:“杀龙阴邪可是镇抑住了?”
莫道苦笑答道:“算是暂时抑住,却也花了我半年时光,餐风饮露、露宿荒野,说不完的凄凉艰辛,唉,若不是你师公交代,定要为六柄神兵觅个主儿,望以这六柄神兵之威,可平息这场武林浩劫,我才不想领这等活罪来受。
说到底,老头子还是偏心,只令我等师兄弟抛头露面,四处择徒。洛婧那老姑婆却乐得逍遥自在,云游四海……”莫道说到此处,越发不悦,接着道:“要是找得到她影踪,也不至于费我半年时光,端的还是个未知之数,日夜不安。幸在眼下算是奏了效果,暂时无须良驹骑成瘦驴……”
高洪斌道:“师伯也毋须有怨,便当是给小师弟先来一场磨练。”
莫道望向川寒,嘴角忽然挂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略显邪气地道:“磨练?这等脚程不过如饭后消遣罢了。”
莫道刚说完像又换了一副嘴脸,边朝着川寒走去,边笑着高呼道:“寒儿,为师今日先行给你上一课,叫你见识一下什么叫锻炼。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铁不锻不成钢,这炼兵之术嘛,为师也是略懂一二的……”
高洪斌看着他背影,不禁苦笑道:“你们几个除了身怀一身绝世奇技,更有一手整人的好手段,直叫我们这些当徒弟的吃尽苦头。”他仿佛忆起当初拜师那段光景,禁不住微微打了个冷颤,带着同情的目光看向川寒。
第十七章 命星改轨
当夜,那高洪斌招待得确够孝敬,尽是好菜好酒,莫道如饿鬼投胎一般,筷箸未曾放停,酒杯未以干过。一夜未眠,与那高洪斌推杯换盏以至天亮,皆似在打听些什么。
川寒得了莫道许允,起初还乐滋滋地饮着酒儿,但听那二人话讲得神神道道,心中不禁胡思乱猜起来,然而却是越想越乱,越是理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觉头晕脑胀,糊糊涂涂,便找个床榻睡了去。
第二日一早,师徒二人便在门口处与那高洪斌道了别。
临走前,莫道与高洪斌说道:“待你那色鬼师父回来查究个彻底,那鼎若是无损无伤,切记退我三千两银子。若想赖账,嘿嘿,道爷我这一肚子墨水可不会白白浪费,少不了将这事分作九大章三十六回合,就在这附近桥头设摊开讲,说上个把月,看他还如何挂得住老脸在此谋生。”
高洪斌将一匹高头大马的缰绳递给莫道,苦笑道:“师侄记下了。路途尚远,您与小师弟早些赶路,等师父回来,自可回师门长聚。”
马乃白龙驹,但见它全无杂毛,龙吻狮目,鼻里喷气,四蹄踢踏,端的神骏非常。川寒虽无长见,但见马之神采奕奕,不禁喝一声彩。高洪斌巨掌扶着他双肩,如拎猫儿一般,只像轻轻一提,川寒便坐到了马背之上了,又使得他一阵惊异不已。
莫道随之翻身跨了上来,抚了抚马头鬃毛,道:“老伙计,许久不见了。”说完甩袖袍,缰绳一抖,叫道:“抓紧了!”
川寒应得一声,从身后抱住他的腰。那马嘶鸣一声,俩师徒纵马直穿高州城。
飞奔间,高屋朱墙,名铺华店风卷般倒退。百里川寒年幼便已成孤,装疯卖傻受尽冷眼,吃的是人家残羹剩饭来施舍,睡的乃“天当被地为床”的冰冷街头,过得连牲口也不如。
瞧着眼前这番繁华光景,真是人情疏淡,世事荒谬,谁料得到能有今日?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命星从此改轨,尽管莫道出现在他眼前那一刻就已看到征兆了。
再看莫道,骑在马上竟似兴致极好,只听他悠声长吟道:“时人见子多落魄,共笑狂歌非远图,忽然遣跃紫骝马,还是昂然一丈夫……”
川寒书读不多,听不太明了词义,但隐然间甚觉应景,一时间心潮奔涌,难以自抑,悲喜交幻,不能稍持,早感鼻腔酸楚,眼角湿润。
但闻莫道头也不回又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川寒目中浊泪不觉涌出,举袖轻拭间,便觉斗转星移,愁云洞开,心也飘飞高翔,顿生豪情万丈,如在九天之上,太虚之境。心头悲苦、惆怅,尽留在这高州府城之中,誓要日后造出一番成就来!
白龙驹果然神骏,奔驰百里,仅过一个时辰之计,师徒二人便已踏在了雷州渡口的闹市之中。川寒望着面前碧海青天,奇道:“师父,可是要雇船出海?”
莫道答道:“是要出海,但无须雇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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