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杯子一放,鼻子便闻开了:“容总管,你这处可有好酒?”
容隐倒是在慢慢的品茶,一小口接一小口,喝得自在,喝得惬意。
“酒是有的,只是对于不请自来的人,容某有茶奉,就已经不错了。”心平气和说着,容隐放下茶杯,向无情伸手道,“成公子,请。”
无情挽起衣袖,把手伸过去让容隐搭脉,铁手和追命见二人神情专注,也屏了呼吸不出大气。
“多少也还是效果的。”见容隐半晌不出声,面容不善,无情淡淡的说,“至少这几天下雨,我喘鸣都没有发作过。”
“那是因为这几日公子都在我怀里,”容隐侧头道,“今天又有铁捕头,内力贯通,热气洗脉,你那虚寒的喘鸣要能发作才奇怪。”
铁手脸一红,忙端起茶碗猛喝几口,却不料这茶杯好生奇怪,端在手里没什么温度,喝进嘴里去了滚烫的。也难得他内力深厚,这么猛喝才不至于被烫得胃疼。
“容总管费心了,顽疾已深,短短一段时间是调不好的。”无情平静的说道,“况且我的脉象一贯浅表,泛泛在上,如水漂木,底下藏的什么隐疾,探也探不出来的。”
“公子说的,可是你自己的身体啊。”容隐苦笑道,“你我都知道时日无多,偏你还静得下来。”
这话听得铁手和追命的心一紧,他们都知道无情身体孱弱,诸葛世叔也经常会为无情的病情担心。但真正的听到“时日无多”这几个字,还是有些惊诧。
无情扫一眼两个师弟,收手慢慢放下衣袖,“容总管没时间给我治病,也是崖余不逢缘,为何不能平静。”
容隐微微笑,“也对,倒忘了公子的名号了。”
“容总管,我们师兄弟来你穆王府,坐也坐了,聊也聊了,茶都喝过了,也是时候告辞了。”追命摇晃着酒葫芦,却倒不出一滴酒,不由得心下烦躁。他本来就对这容隐心有暇隙,一见到他就会想起那日无法保护无情时撕心裂肺的痛,见无情竟然与他相处和谐,又是把脉又是饮茶,便无名火起,恨不得学了冷血的抱起走人。
“崔捕头,我本来就没有请你来,你若有事当可自行离去。”容隐看都不看他,手指在茶案上轻轻敲点着,“都已近五天,这药方不起作用,公子可否让容某改试另一方?”
铁手横了他一眼:“你当我师兄是给你试药的?京师那么多名医,自小不知道给师兄换了多少方子,也不见有什么特别效果。”铁手与无情相伴最久,他从小也不知道给无情去拿过多少回药,送过多少次药,每次看那人一脸漠然的喝药好像喝水,他就觉得那苦都倒进了自己嘴里。
“若非那些庸医,公子的病又何至于此?”容隐冷哼一声。“医道本是代代相传之术,讲究的是祛邪去因,扶正固本,从而纠正阴阳偏盛偏衰。公子有自娘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身体孱弱,又被武林高手摧筋伤脉,留了病根,脉相浮浅偏寒,舌苔滑厚,庸医粗看之下,会以为喘鸣乃寒气入肺而至,下药一律偏阳,想用热气去抽寒。但浅脉之下,另有浮动,却是习武之人的内力隐在脉象中,那股子极阳的内劲被药力压着,蹿得更猛。公子平时入睡时手脚虽然冰冷,肺中却是极热的。所以一到雨天喘鸣便发作,并非寒气入肺,而是因为肺中的热被寒气压制,又饮下更猛热的汤药,才会越来越厉害。”
铁手和追命听得似懂非懂,但见容隐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也多信了他几分。
无情却道,“俗话说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容总管倒是尺蠖之屈,龙蛇之蛰也。”说罢,他心情极好的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
容隐继续捧茶道,“公子愿意治就治,不愿治容某也不勉强,亏公子还说心有独钟铁游夏,倒不怕白白浪费了铁捕头的内力。”
不管铁手和追命听得惊诧,无情道:“说得也是,那我们说回医道。容总管独揽穆王府大权,手中财富怕是超过内幕府中所有,崖余的病症这么特殊,容总管既然有心钻研医道,我倒不介意帮你试尽天下珍药。”
追命马上反对:“那怎么可以!大师兄,这人五天前还派出几帮杀手欲置你于死地,你怎么能信他?”
铁手不说话,却是已经凝了力在一双铁拳上,与追命交换一个眼色,想这穆王府也不是能自由出入的地方,若撕破脸,他缠住容隐,追命保护无情离去就是。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大师兄再独自对付这个人。
——铁手与追命想的都是这同一件事情。
无情却一手握住铁手的手,另一手伸给追命,追命马上握进手心中。
无情道:“我想留下来让容总管治病。”他说得极平淡,好像说的是再正常不过的话,“你们不需要都留在这儿,回去一个人帮我把燕窝修好送来,照顾好金银剑他们几个童儿,冷血那儿,也得要人回去送个信。”
追命苦笑道:“你这可是叫我回去?”他看看铁手,又看看容隐,“医病的事情铁手帮得上忙,跑来跑去的事情又实在是适合我。”
无情板起脸说道:“你余毒未清,若不回去好生调养,又叫我怎放心得下呢!”随而又央道:“你若还当我是你大师兄,总得听我的安排吧。”
追命又习惯性去拿酒葫芦,却拿到个空瓶,不由得涩声道:“你交待的事情,我何时没放在心上过?”他俯身平视无情的双眼,仍是那一双幽深的黑眼,无波无澜,底下却藏了碎星般微亮。“师兄答应我一件事情可好?”他从怀中掏出一物塞回无情的手中,“别一个人做决定,嫌我太不正经碍事,也跟二师兄好好商量,我们几个虽然各有所求,却都是不愿见你出事的。”
说完,他飞快的拥无情入怀,紧紧抱了一下,一抱即放,转身离去了。
容隐抬抬眼,看看忧心仲仲的铁手,又看看沉思不语的无情,一笑:“师兄弟的感情都这么好,公子应该高兴才对啊。”
无情手握着一段浅蓝色的罗绸发带,闻言却冷笑道,“是啊,师兄弟的感情这么好,大家都应该高兴才对啊!”
容隐脸色一变,“公子,有时,太过聪明,反而使人痛苦,做人还是迷懵点的好。”
铁手仍一手与无情交握,闻言上前半步,不露痕迹的把无情罩入自己的铁拳防护的范围内。
无情却仍然在笑:“是容总管你把我找来,又拿我试药,又欺负我老实师弟,我只是随便猜猜容总管的心事,你还与我较真?”
容隐愣一愣,想说什么,却有仆役拱手进来,道一声“总管。”然后附耳几句。容隐扫了无情与铁手一眼,按下心头火气,仍是他彬彬有礼的好表相:“我穆王府就是俗务缠身,两位先自便,我会让人送新的药方来。”他拂袖而去,无情却对住铁手笑得轻松,“师弟,别怕,这个人虽然唯恐天下不乱,却不会与你我为难。”
铁手皱眉,硬声硬气地说:“师兄,三师弟刚才说的话,你可听进去了?”
无情一怔,却沉默着侧头拢起长发,慢慢的挽了个结。铁手从他手中扯走发带,叹着气说道:“还是我来吧。你总得有些事是让别人帮着的,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啊……”他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地把无情自己结的长发解开,用发带重新挽过。
这句没说服力的话铁手也不知道说过了多少次,现在再说出来,铁手也不觉得会有什么效果。这个叫无情的人,一旦硬下心肠,就是世叔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承担些什么。只恨自己不及他聪明,明明同样在看同样在听,却是不够用“心”,看得不如他远,听得不如他深。
雨过后放晴,春光正好,桃花灿烂,柳叶拂面,清冽空气中,每一刻都有新鲜的欢颜绽放不倦。
禁军随营神武司内帅帐中,气氛却有些闷,禁军骨干将领齐全,安静却又神色不豫的等着钦差大人训示。
此次来三同的禁军本来都由殿前司和侍卫司的将军统领,但日前圣上任命诸葛神候为钦差来统领军权,他们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妥,禁军本是皇室亲军,换个人指挥也就是换个人罢了,反正他们大都不懂兵,不知兵,打仗的时候还是由各府郎将说了算。
只是这次的钦差大人有些奇怪,钦差上任个把月,也没见训次话,但直接调动一骑人马操别人的家,隔天又宣布军队紧急行军数百里,进入三同郡范围。进来就进来吧,不入城不递书,只是在外城远远的驻扎。扎就扎吧,可是没有想到一扎就是数十天,天天不练军事训练,只练步伐仪仗。
打仗的人,练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都不知道钦差大人脑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大家久等了。”诸葛带着一干将领,刚跨进帅帐便感觉气氛有些压抑沉闷。
“钦差大人好。”众将起身拱手一礼,有气无力的呼到。
诸葛一笑